我們回到了各自的鋪上。
你聽的是什麼歌?我問。
王菲的,喜歡嗎你?她說。
知道點,她以前叫王靖雯,《容易受傷的女人》,是吧?
哈,她說,你還挺在行。
那倒沒有。隻知道這個,隻記得那時候的事,現在記不住東西。
你不吃點東西嗎?她說。
上車時吃了兩個雞蛋。
雞蛋?奇怪,怎麼會有雞蛋。
我媽煮好給我路上吃的。
你媽真好。她說。
嗯。
後來我們聽見了鼾聲。我說,猜猜看,是誰的?
她指了指身下那兩個男人,不是二鋪就一鋪。
然後我就把腦袋伸出來仔細聽。不是,是我身下的女人發出了鼾聲。我覺得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發現,趕緊告訴了她,她也饒有興趣地聽了聽,然後把臉蒙進被子笑了一通。
我說,很多年前我有個同事,他每天午飯後就會趴在辦公桌上睡午覺,一般不會超過兩分鍾就可以打起呼。
那挺好啊,她說。
是的,我說,是挺好,我一直很羨慕他。
你是說你睡不好?她問。
是。昨晚就沒睡好,但現在仍然不想睡。
吹吧你,之前你在車上就睡著了,她說,哈哈。
操,可不是。我也愉快地笑了起來。
我已反複說過,那些擦身而過的女人,那些驚鴻一瞥的女人,我們很輕易地就愛上了她們,愛得是那麼純粹而性感。愛得想在田間地頭、想在路邊草地、想在天上地下……立即和她們做愛,揮汗如雨,揮淚傾泄,然後揮手告別,自此天涯。
我們都沒有睡。交談或者針對黑暗閉上眼睛都是清醒。我知道,再過半個小時,她即將下車。我感到焦躁。然後我爬了起來,跳下鋪,拍拍她的被子。她也跳了下來。我們再次來到那個小間。抽煙。
此時車外景物已看不到了,隻能感覺到火車忽而經過輝煌的城鎮,繼而又迅速轉入黑暗的鄉村。直視對方進行交談吧。
你快下車了是吧?我說。
嗯。
當天一亮,我也要下車了。
你真的不知道去幹嘛嗎?她說。
真的,目前還不知道。我突然問,你知道現在時間嗎?
快十一點了。
也就是說,年初五要過去了。
你能說說你為什麼不喜歡過年嗎?她說。
說過了啊,過年也就那樣。
哦,那你今年這個年是怎麼過的?
你呢?你先說,我說,嗬嗬。
真的想聽?還是不說了吧。她說。
說吧,我喜歡聽。
她說,年夜飯是和父母吃的,初一睡了一整天,初二去親戚家走了走,初三和幾個老同學聚了聚,去KTV包間裏唱了歌,初四——
唱歌?難道是王靖雯?我打斷她的話問。
不,是王菲,嗬嗬。
真無聊啊,我說,你怎麼這麼無聊。
是啊,真無聊,我也沒辦法。你呢,你怎麼過的?
我說,我得想想。
為什麼得想想?嗬嗬。
你挺愛笑的,我說,也挺好看的。
嗬嗬,還行吧。她說,想好了嗎,你怎麼過的?
我隻好慚愧地說,一直呆在家裏。
沒拜年?
沒有。
沒和朋友玩?
沒有。
看電視嗎?
沒有。
睡覺嗎?
也沒睡很多。
一個人喝酒?
哦,不,我不能喝,皮膚過敏。
那你到底幹了什麼?
我得想想,呃,什麼也沒幹。
操,你比我還無聊。她說。
嗯,我突然把煙頭扔在地上,踏滅,說,我突然有個想法。
什麼想法?
就這火車。
火車?
對,就這火車,它從白天出發,然後到了另一個白天,這說明什麼,說明它穿過了一個黑夜,就像我們所經過的地方被黑夜籠罩,而其他的地方都還是白天,是不是?
是,有點像。但,也不對啊,地球是在轉動的,所以,除夕,初一,初二……
是的,你說得也對,現在我假設一下,我激動地說,如果我們乘坐飛機,哦,不,沒錢坐飛機,那我們幹脆自己飛起來,逆地球自轉的方向飛,而且飛的速度超過地球自轉的速度,我們會不會一直停留在過去的時間裏?
哦,嗯?有點,嗬嗬,有可能。她說,不過,你要停留在過去的時間裏幹什麼呢?
我被問住了,然後悲傷地低下頭,說,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