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趙清河去找房東一路上的所見所聞所感都大大地影響了他的情緒。他的情緒很糟糕,糟糕透了。糟糕透了之後也許會時來運轉,可惜趙清河的房東根本就不在家,他白跑了一趟。是的,之前完全應該電話聯係一下,話可以在電話裏說,或者約好時間,也不至於白跑一趟。難道自己是想以這樣的方式(直接登門)來表達誠意?也就是表達自己目前的貧窮,從而獲得房東的同情和寬宏?想到這個,他的情緒簡直壞到了極點。於是他開始往回走。注意,是走,而不是乘車。為什麼這樣,誰也不知道。我們可以理解為他想遇見那對中年夫婦,然後上前分別叫一聲爸媽,再朝他們吼一句,快滾回家去吧!
走了大概兩站路的時候,他終於來到了那對中年夫婦剛才所站的地方。當然,他們現在已不知去向,嘔吐物還在。趙清河忍不住地靠近了那堆嘔吐物。他隻瞥了一眼,這一眼已足夠讓他痛苦。走過那段,趙清河感覺自己走不動了。這時候,他看見路邊有許多低矮的小房子。這些小房子都被改裝成門麵,有搞家庭裝修的,有手機充值的,有幾張黑桌子給路人吃盒飯的;當然,也有賣煙酒飲料和劣質食物的。通過報紙的報道,每年都有一些人死在這些來源不明的食物上,更多的人也靠這些食物喂養成鋼鐵巨人或疾病纏身。總而言之,問題似乎並不在於這些食物,不在於它們的來源,而隻在於天,在於活該或不活該。趙清河發現這家煙酒小店門外也有兩把椅子,看起來比盒飯那兒的要幹淨些。所以,他走過去坐了下來。歇歇,他對坐在直角玻璃櫃台內的店老板說。後者沒說話,隻把頭抬高一點看了看趙清河,然後又低了下去。在這一過程中,趙清河看清了店老板的五官,沒有任何特色的五官,記不住的五官,所以他不禁又站起來伸長脖子朝裏望了望,想再看一眼,爭取記住吧。
買什麼?店老板也站了起來,問。
趙清河趕緊坐下,他也許想通過趕緊坐下來說明自己不想買東西,也起暗示對方一樣坐下的目的。可惜遲了。店老板繼續問,你想買什麼?
啊,趙清河說,不好意思,不買東西。
不買東西?老板失望地說,然後慢慢地下蹲,果然坐了下去。趙清河看見他坐了下去,不禁鬆了口氣,對著老板微笑了一下。這一笑又使老板站了起來。
喂,老板聲音明顯提高了許多,你到底買不買東西?
不買啊,趙清河真誠地說,然後還補充了一句,真的。
那你想幹嘛?老板問。
不幹嘛。
老板也許還想問,那你幹嘛老是看我?但這個話似乎不像一個正常人在這個非常正常的傍晚該說的,所以,他說,既然你不買東西,你還是走吧。
歇歇而已,趙清河說,我走累了,坐這兒會影響你生意嗎?如果影響,我馬上就走。說著他甚至做了做起身的動作。
哦。老板沒再說什麼。也沒再坐下去,他目光空洞地看著馬路上的來往車輛,和它的煙酒店長期保持的動作及神情相仿佛,沒有善意,亦無惡意。後來他像想起什麼似的,轉身朝更裏處走了走,一隻手還掀起了一麵布簾子。沒想到裏麵還有空間,也許是床,是煤氣灶,還有躺在床上把大腿伸出被外的女人。不過,老板在進入簾子的時候遲疑了一下,回過頭看了一眼趙清河。趙清河趕緊把目光避開。後者突然感到很難過,他覺得這一切隱隱有什麼不對,為什麼,為什麼總是去關注這個老板的動作呢?
那老板進去很快就出來了。他警惕地察看了一下櫃台上方可以順手拿走的貨物,然後又看了看趙清河的身體上有沒有凸起的一塊。趙清河明白他的意思,他站了起來,甚至還誇張地在原地蹦了兩蹦,並沒有東西掉下來。然後,他對老板說,謝謝,我走了。
沒走幾步,他聽到老板在身後說,喂,你謝什麼?
趙清河停下來回頭對他強裝友好地說,沒什麼,謝謝你把椅子給我坐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