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越想越好奇。相比於敲門聲,張亮漸漸地倒是沒有耐心了,沒有耐心和一個陌生的敲門聲繼續僵持下去。於是他輕輕掀開被子,小心下地,盡量不使床板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他的小心奏了效,床板很配合地一聲沒吭。張亮受到鼓勵,於是走向門口的腳步也有如貓行,他清楚得很,並不是所有赤腳行走都有這樣好的效果的,連自己都聽不見足音,何況門外?站在門口,他倒沒急著開門,而是悶悶地深吸一口氣,想:打開門鎖即便輕手輕腳也會有聲音,而且聲音還會通過門鎖的金屬及門板這些幹脆的導體傳出去,絲毫動靜都能叫門外人察覺。所以,張亮以所謂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開了門。於是,王奎將“咚”之後的“咚的咚”準確無誤地敲在了前者的腦門上。
就是王奎,還是王奎,確實是王奎;而且,他身邊身後沒有其他人。
讓你失望了。張亮就是這麼失望的,他大概覺得自己猛開門既可以嚇嚇王奎,也可以嚇嚇王奎身後藏著的某個人(很可能是姑娘)。可惜沒有。不僅沒有王奎之外的人,也沒有嚇著王奎。王奎連頭都沒抬,直接將指關節順利地敲在了張亮的腦門上。張亮真想甩上門繼續讓王奎敲。當他想這麼做的時候,王奎伸手擋著了門,然後從他自己製造出的門縫裏蹩了進來,因為是自己製造給自己蹩,所以那條門縫不大不小,胖瘦恰到好處,正好給他進來。
“有東西吃嗎?”王奎進了屋子,第一次抬頭看著張亮,問。
張亮已經爬到床上了,再次用被子蒙著腦袋(第三次了),沒好氣地說:“嗚嗚嗚。”
王奎就到灶前自己找。他揭揭這個鍋,翻翻那個碗,結果什麼也沒有。沒有辦法,他隻好走到床上替張亮第三次掀開被子,問:“有東西吃嗎?”
“操你媽的,”張亮確實生氣了,不僅生氣,還有失望。他在想,如果王奎帶來個姑娘,多好,可他沒有,所以他說了句“吃屎去吧!”就又奪回被子第四次蒙住了腦袋。
王奎就說:“你怎麼了?病了嗎?”
這個,張亮不得不第四次掀開被子坐起來了。不是他怎麼了,而是王奎怎麼了的問題。王奎,這麼個男的,張亮太熟悉了,他都活三十三歲了,還沒找到工作,也沒找到老婆,跟街口那個洗頭房一個叫小朱的女的搞了多次也沒給錢,好在較熟,賒著。王奎,這個混得如此之差的混子,他今天到底怎麼了,為什麼那樣敲門,為什麼現在這樣說話?說實話,我都覺得好奇,張亮自不待言。
“嗬嗬,你這樣看我幹嘛?”王奎被張亮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要命的是張亮還看到他臉紅了一小下,雖然小,雖然淺,雖然快,但還是被張亮發現了。
現在,張亮問:“我說王奎,你沒事吧?”
“事?”王奎東張西望了一遭,說,“什麼事?哦,我沒事,你呢?”
“操,那你自己找吃的去吧,我睡了。”張亮這次沒有蒙腦袋,就這麼把腦袋墊在枕頭上看著站在那兒的王奎。
王奎也看著他。張亮發現他的嘴角有一絲微笑。於是他隻得朝裏側著睡了。他盯著牆上的洞看,他發現這個洞越來越大,照這樣發展下去,洞遲早要通掉,那麼以他這樣的睡姿就可以直接看到外麵。如果外麵不是房東家同樣的那些小房子,那麼張亮就可以看到房東家左邊另一家的窗子。在那扇窗子後有個女高中生天天晚上看書要到十一點。可惜這個女高中生沒有“女高中生”這個名稱漂亮。不知道為什麼,她長那麼胖,胖得張亮似乎現在就能通過這個睡姿發現她兩條擺放在寫字台下的粗腿。
後來,張亮聽到背後的聲音,他努力把思想從胖高中女生的大腿上收回來,想想王奎搞出的那聲音是什麼。是什麼呢?哦,他在吃東西。吃什麼呢?一定是地上那些胡蘿卜。於是張亮回頭看了看,果然不出所料,王奎在吃胡蘿卜。在吃之前,看來他洗過一遍,除了他潮濕的手上抓著一根在啃,在桌子上還堆了五六根。這些粗細不等的胡蘿卜,怎麼說呢,形狀居然那樣仿生,色彩居然那樣鮮豔,整個房子似乎都因之亮了起來。他吃得真香,而且嘎崩嘎崩的聲音使王奎那副糟糕的煙牙瞬間顯得無比鋒利和雪白。就是說,張亮也被他搞起了食欲,而且隻針對胡蘿卜的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