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蘭家的堂屋很寬敞,很明亮,這剛才說了。另外,她家的大門並不是一般趙塘鎮人家的模樣,而是整整一麵牆體都是由鋼化玻璃製作的,和店鋪的門麵很相似。也就是說,首先,張永蘭家很富裕(鋼鐵院門和鋼化玻璃門),其次,站在院門外就可以對她家堂屋一目了然——沒有梁小春,也沒有張永蘭家的其他人。這對我們是一個無比沉重的打擊,我們走得兩腿酸脹,結果一無所獲。可憐的表姐,丟掉了表妹,而我們作為男子漢,說是幫忙尋找,卻是白忙一場,什麼忙也沒幫上。
說實話,我們所有的人都認為可以轉身回去了。不過,這同樣不符合常情,應該向張永蘭打聽打聽梁老師的下落,這也許才是最後一線希望。趙誌明再次上前,勇敢地搖起了張永蘭家的鐵門。剛想搖第二下,一條體積高大的狼狗突然撲了過來。好在它還沒學會自己打開鐵門跳出來撕咬我們,隻是虛驚一場。即便如此,我們還是被嚇得不輕,集體往後直退,表姐都退到李黎的懷裏了。可惜同樣驚恐的李黎毫無察覺,還沒反應過來,表姐就趕緊跳開了。
聞訊趕來的張永蘭安撫了她的大狼狗,然後開門讓我們進去。但因為狗就在她的身邊,我們不敢進去。張永蘭隻好轉過來安撫我們,盡管進來吧,“我家的狗是不會咬老師的”。趙誌明帶頭,表姐夾中間,大家這才心驚膽戰地走了進去,但一路上無不盯著那隻狼狗。果然,狼狗在張永蘭的安撫下,對我們的魚貫而入沒什麼意見,它甚至還矯情地搖晃了兩下尾巴,繼而多情地躺下身子翹起一條後腿。母狗。
進了燈火輝煌的張永蘭家堂屋,我們這才稍稍定下心來。此時發現,王磊那小子不見了。
對於王磊和張永蘭的關係,我們早就略有耳聞。怎麼說呢,成績都差,一個社會流氓,一個校園騷貨,挺般配的。不過他們畢竟還小,剛剛發育不久,半夜還共處一室,還是令人吃驚和不好意思。對待學生的所謂早戀問題,趙誌明有過一番高論,他說,他們已經發育,就像我們當年一樣,對異性產生好感和性欲是再正常不過了,我們不能因為自己當年沒有和某位女同學發生早戀關係就產生嫉妒心理而阻止我們的學生擁有這種關係,那將是陰暗、卑鄙的。說的確實很有道理。不過,還是不要光天化日似的出現在教師眼裏比較好,一方麵不讓他們不好辦(處理還是不處理呢),另一方麵不至於太讓他們沒麵子(老師到現在還光棍著哪)。現在王磊見老師來了,躲了起來,是對的。大家裝作沒看見,避而不談他,回到此行目的,更是對的。
下午放學後,梁老師確實跟我到這兒來了,張永蘭說,但是我好多次告訴梁老師我爸媽不在家,她就是不信,非要跟我來,來了才相信,所以就走了。之後她就不知道了。說到這兒她想笑,但忍住了。
我們替梁老師感到憤怒,但不知道怎麼表達憤怒。因為張永蘭確實沒撒謊。我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是不是現在大家就走呢?
趙誌明問,那你父母呢?張永蘭說,她的爸媽長年在城裏做生意,一年也回不了幾趟。趙誌明繼續畫蛇添足地問張永蘭,你家裏難道就你一個人過日子?張永蘭有點不服氣,理直氣壯地回答道,不啊,我有爺爺奶奶啊。趙誌明幾乎是在惡狠狠地替大家發泄情緒了,繼續逼問道,那你爺爺奶奶呢?張永蘭無辜地看了我們一眼,哭笑不得地說,他們早睡覺了。然後她或真天真或假天真地問道,趙老師,你要不要叫我喊他們起來讓你看看啊?
這是可笑的。張永蘭話音剛落,我們似乎已經看到那兩個老態龍鍾的人像鬼魂一樣穿著過去時代的衣服正從門口走進來的樣子。他們滿頭白發,彎腰駝背,耳聾眼花;如果開口說話,現實和記憶從來就是混為一體不分彼此,何況他們現在是從夢境中走來,不定還會說出什麼。
問題還在於,此時此刻,已是最為黑暗的深夜,而張永蘭家堂屋中的光線卻如此強烈,把我們這群教師身份的造訪者照耀得麵目猙獰、頭暈眼花。換言之,我們是不是在做夢?
表姐看來還處於理智中,她從趙誌明身後(不知何時又成了這樣)走了出來,和張永蘭接上了話。她問,那麼請問這位同學,你知道你們梁老師從你家離開後,去哪兒了嗎?張永蘭無辜地努了努嘴,這神情已表示這個問題隻有天知道了。但她畢竟還小,善心未泯,所以還是很配合地朝天花板翻了翻眼睛,作出思考的樣子,然後直視表姐誠懇地說:不知道。
我們終於看到表姐露出了恐懼的神情。她的眼睛在明亮的光線中越睜越大,繼而又緊緊地閉上了。這可以理解,我們千辛萬苦的尋找不僅毫無結果,恰恰相反,其過程其艱難似乎隻是為了強調“梁老師失蹤了”這個驚人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