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表姐用一種不易察覺的哭腔說,怎麼辦,還是打個電話給姨父姨媽吧(梁小春遠在城裏的父母)。李黎安慰並好奇地問,她父母不知道嗎?表姐難過地點了點頭。趙誌明對於李黎的好奇心有點不快,在一旁替表姐補充道,這怎麼好讓她父母知道,讓他們著急幹嘛。說著,他摁住了掏出手機卻在猶豫不決的表姐的手,說,我們還是再找找吧。是是是,李黎為了彌補過錯,也直點頭,說,說不定她迷路了呢。
不說不知道,也沒想到,說到迷路,我們突然茅塞頓開,也徹底絕望。迷路是完全可能的。試想,梁老師到趙塘鎮工作才幾個月,性格古怪,不與人交往,對趙塘鎮地形地貌自然很不熟悉。而且天又黑,農村也沒路燈(除了鎮上),你叫她一個城裏小姑娘怎麼認得路?!
那,我們去哪兒找呢?表姐終於當著大家的麵哭了出來。張永蘭出於女人對女人的理解,趕緊拖了條凳子讓表姐坐下。坐下了,流淚才可以盡興,也更符合哭泣的姿勢。她確實是那麼哭的:臀部被板凳擠壓成一個標準的肉蒲團,柔軟的腰肢在其上扭動,如果張永蘭不斷遞上去的紙巾是古老的手帕就更好了。這也讓我們可以聯想到,迷路的梁小春此時也正在趙塘鎮的某個黑暗的角落嗚咽不已。我們甚至想到了這個趙塘鎮的治安情況。在這個流氓遍地的鎮上(剛在鎮中心我們就遇見了一撥),很難說他們不會動一動我們嬌嫩的梁老師。也許梁老師此時此刻不是置身荒野之中,而是正衣衫破碎地抱著自己蹲在某間烏煙瘴氣的破房子的角落渾身發抖呢。還有大街上那些裸露、刺青的肌肉,及其滿口的黑牙和淫邪的笑容。種種場景在我們腦子裏交叉混雜,太可怕了,我們簡直感到心都快碎了。一直強大的趙誌明終於沒了辦法,也像泄了氣的氣球一樣癱在了一把椅子上,自此一聲不吭。於是我們都沒了主意,都絕望而又悲傷地在張永蘭家找了一個可以供自己坐的地方坐了下來。坐下來後,我們才突然發覺我們已經筋疲力盡。
我們離開張永蘭家到底是什麼時候,誰也沒有在意。表姐停止哭的時候,我們也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又紛紛耷拉著腦袋呆了好一會兒。這之間,張永蘭麵對哭泣和一撥老師的沉默先是驚恐不已,後來她就習慣了,出去了兩趟(與躲藏起來的王磊打招呼或上廁所),然後就是坐在那裏不斷地使用遙控器換頻道。換了好一會兒,她才將頻道固定在一個綜藝節目現場。一個不男不女的主持人操持了港台普通話在說什麼,一會兒舞台上煙霧噴射,一會兒雪花紛飛。鏡頭偶爾調轉到觀眾席上,群情激奮。
看!像不像梁老師?!
張永蘭突然大叫一聲,大家紛紛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我們在綜藝節目忽明忽暗的燈光裏果然發現觀眾席上確實有一個女孩很像梁小春。也許是燈光的原因,那個女孩頭發枯黃,形銷骨立,麵無表情,和節目現場的氛圍很不相稱。這一回,我們才突然明白,梁小春並不漂亮,一點兒也不漂亮,說她難看和討厭都可以。
最後的交代也許多餘。
我們離開張永蘭家不遠,王磊才裝作偶然遇見那樣從後麵趕了上來。他剛才一直在張永蘭家的另一個房間,聽到了一切。隻是殘存的害羞使他覺得不宜暴露,所以始終沒有出來。這沒什麼,也不重要。
他說,他在鎮上遇見我們時,並不知道我們是在找梁老師。他告訴我們,就在我們經過鎮上遇見他的時候,梁老師也在那兒,隻是在路的對麵那棵小樹後麵的車行裏。
是這樣:梁老師的車胎爆了。她從張永蘭家推著車到鎮上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透了。到了燈火通明的鎮上,她才發現自己滿頭大汗,滿頭大汗又使她滿麵通紅。所以她想先在鎮上把車胎補好,不急於回表姐家,總之已經遲了,補好胎騎回去也未必比這麼推著回去慢。王磊看到了她,喊了她,那些流氓也叫了叫。但我們脾氣古怪的梁老師毫無懼色,根本就懶得搭理他們。她徑直穿過馬路,到了老頭那兒,然後坐在一個小馬紮上等待。大概與此同時,我們一行人從學校出來,經過了這群流氓。而當時趙誌明本是打算繞過這群流氓從路對麵走的,可惜被王磊叫住了,不得不硬著頭皮去和流氓周旋半天,李黎還喝了酒,有了之後較為優秀的表演。就這樣,我們錯過了在路對麵車行找到梁老師。其實談不上找到,隻是經過。我們經過車行,不經意地看到了坐在小板凳上耐心等待的梁老師,會說,你在這兒啊。更可能隻和她打一招呼,然後一撥人簇擁著表姐繼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