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近豬者,吃 (1)(2 / 2)

唐存厚最後冷笑道,也行,不罰你站,你就這麼趴地上,下課了再起來。

因為我和劉剛是同桌,所以我知道他趴地上的細節。那季節已是深秋,水泥地麵冰涼。劉剛一邊哭一邊流鼻涕,他不像多數人那樣用手背擦眼淚鼻涕,而是使用靠近手腕的掌心部位。然後就是用這樣的手掌抓一下我們的桌腿,將眼淚鼻涕塗在了上麵。所以,地麵是幹淨的。唐存厚的班級衛生總是如此優秀,三角形的流動紅旗總是在靠近門的牆壁上迎風不動。

一代高人唐存厚

必須承認,唐存厚這個人是個人物。他當過兵,退伍後國家分配他來學校教書。他熱愛文學,多年來一直筆耕不輟,退稿信源源不斷地從全國各地集中到傳達室,然後再被他拆閱保存。這是紅光鎮婦孺皆知的事情。後來,退稿信越來越少,人們以為他放棄了文學創作,多年以後我才明白,投稿仍在繼續,而退稿製度已經沒有了。“限於人力財力,來稿不退,請自留底稿。”這是所有文學雜誌都有的話。有一年冬天,我公差前往貴陽。閑來無事,在街上轉。也沒什麼好轉的,然後就蹩進一家不足五平米的書店。和全國所有同類書店一樣,書架上以武俠、言情和教輔讀物居多。然後,在一本暢銷書和另一本暢銷書之間,我發現了一個著者與唐存厚完全重名的書。翻開一看,乃是一本談論荷花史話的文化隨筆集,每篇文章後都注明該文何時發表在何處,多為各地晚報副刊之類。作者簡介說明,作者並非我的中學語文老師唐存厚先生。遙想當年,遙想遠在千裏之外的紅光鎮,我難免傷感不已。我覺得自己應該買下這本書,結果我隻是將它插回書架。

這是他的個人愛好,其實也沒什麼。我記得我小時候喜歡唱歌,到哪兒都哼哼唧唧。而事實呢,我根本不會唱歌,這已經被最近一些年無數個KTV包間及其小姐所一再證明。我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來,嗓音也難聽得要命。這麼說,是說我最終還是發育了,變聲了,變成了現在這個鬼樣子。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兒。我也想借此說明,唐存厚熱愛文學本質上或許與我發育之前熱愛唱歌,是一回事。

當然,唐存厚作為人物,還有另外一些事跡。比如他教我們那會兒,一家人都住在公廁裏。事情是這樣的,那會兒正式的教師還有分房福利,但競爭相當激勵。一個同職稱但教齡沒有唐存厚長的老師拿到了房子,而後者因為沒有大學文憑沒拿到房子,所以他非常憤怒,覺得這是不公平的。正巧學校的一間公廁因為年久失修一夜之間倒塌了,學校重新蓋了一個。那是九十年代剛剛開始,那年頭許多東西也還剛剛開始。校方領導認為應該蓋一個紅光鎮模範廁所,所以花了重金,以金色琉璃瓦做頂,內外牆壁都貼上了白色的瓷磚,更重要的是裏麵有了間歇性咆哮的自動水箱,再也不用同學們在大掃除之日用臉盆端水去衝廁所啦。

蓋好之日,尚未交付使用,第二天,人們發現因為分房未成的唐存厚已率領全家入住了公廁。他是怎麼完成這個計劃的,沒人知道,那麼多家具、衣物,怎麼一夜之間就堆滿了廁所了呢?還有,他又是如何說服家人和他一起搬進來的呢?唐存厚的女兒唐曉玲可真漂亮,她比我們低兩屆,這麼漂亮的姑娘住在廁所裏(即便還沒交付使用),怎麼說都讓人感到別扭。劉剛因此給唐曉玲起了個綽號,叫廁所西施。時至今日,廁所西施當然已不住在廁所裏了,唐存厚那個舉動最終給他爭取來一套房子。在這個房子裏,廁所西施長大了,考上了省城的大學,在那裏交上了男朋友,然後工作結婚,隻逢年過節才回到紅光鎮看望自己的父母。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的唐存厚老了,退休了,然後胃裏不失時機地長了瘤子,緊接著就死了。

劉剛說,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唐存厚一家還住在我們母校那個現已斑駁醜陋、臭氣熏天的公廁裏。那麼,在這種情況下,唐存厚癌症死去,留下孤兒寡母,豆腐西施的哭聲在廁所瓷磚牆壁上來回撞擊,真是淒涼無比,讓人難受極了。也就是說,劉剛多麼想進入那個廁所,擔負起照顧這對孤兒寡母的重擔啊。

公廁前的美好飯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