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還相當清醒,隻是如嘮叨的女子,話多的不得了。
我們從酒肆帶出來一壇酒,因此兩個人輪流喝。
“你也不年輕了,怎麼話那麼多?”我笑著說。
“你也知道我比你大好多嗎?沒規矩的孩子!說起來,……我們都不是同輩的……”他講。
我收起笑意。我最不喜歡聽到的事實,他不經意就提起了。
這人不討厭——是無論如何不會失去分寸,他不著痕跡的把話兜到自己的身上來:“我難得找到個人和我大喝,在你麵前……又不用擔心說錯話。”
“承情。”我說,這屋子裏不知點了什麼香,平白無故的我的骨頭都發酥。
言麟兀自說個不停。我的耳朵裏不時進來一兩句,“沒事就懷疑,我總有一天真的紅杏出牆也是給逼的。”
我插嘴說:“你也跟著兩次去了濟南,好像也不是沒有那種機會啊?”
言麟傻笑起來:“機會一大把啊。我和華鑒容曾經包下濟南最大的娼館。他有事先告辭,我……”他露出自己也不理解的神情:“我卻乖乖回行宮了……”
“你們都是有錢人。”我阿諛道。
“好像是有點浪費。不過我一想起她吃醋生氣的樣子,就沒了興頭。”
我摸摸腦門:“原來你……”
後來我好像睡著了,言麟還在喋喋不休。似乎有個人用手指摸了摸我的臉,給我蓋上一條軟和的皮毛毯子。
我是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音驚醒。
“給我打開!”有個女人清亮的聲音。
我糊裏糊塗,我怎麼在他家睡著了?看他人事不醒的歪在一邊的榻上,我搖搖頭,勉力爬起來打算去開門。
忽然我聽到門口的女人說:“這回可是捉奸捉雙。既然沒鑰匙,去拿斧頭來把門劈開。”
……?
糟了,我錯不該進了這厲害夫人的家門。我平生第一次懊悔自己和人喝醉。
雖然是兩個男人,但這年頭女人們敏銳過頭,說不定她也能聯想出什麼花頭也未可知。
如果等這群丫頭仆婦衝進來,我反而說不清。因此我滿頭大汗的,還是要去開門。
忽然,從屏風後麵走出來一位年過半百的夫人。她殘存的美麗依然動人,因為意識到自己的尊貴,顯出一種與歲月相匹配的雍容風度。
她十分和藹的端詳我,示意我不要發聲。
她是言麟的母親大長公主!
我們入睡的時候,她一直坐在屏風後麵嗎?
她打開門,我躲進了屏風。
不出預料,風平浪靜了。杜夫人在公主婆婆的麵前顯出溫柔嫻淑來:“原來您在。”
“言麟喝醉了,睡得沉了些。你把他扶去臥房吧。”大長公主從容的說。
透過縫隙,我看到一個腰如約素的女性身影,她低頭,輕聲地對言麟說:“你就淘氣吧。”
我瞥到了異常小巧的下巴和櫻唇。唇上浮著淺淺的寵溺的笑。
這個聞名遐邇的“胭脂虎”要比實際年齡看上去年輕很多,而且確實有著典型大家閨秀的美貌。
她掏出一方絹帕,把言麟額頭上的汗水小心抹去。
我閉上了眼睛。曾幾何時?有人也用絹帕幫我這樣擦拭,我和言麟不一樣。那時我在裝醉。
那種心頭的滋味,有點癢癢的,幸福得要哭,夾雜著甘甜。
當時以為是最尋常的舉動,為什麼沒有珍惜呢?
為什麼我沒有說過一聲“謝謝”?
他們走了,大長公主也沒有進來。
這時候有人說:“我給你送來了琴。”
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回頭,看到了炯炯有神如山鷹銳利的眼睛。
“我的琴壞了。”我喃喃說。
“已經續上弦了。所以你還可以彈。”
“我還可以到皇宮中彈琴嗎?”我自言自語。
“你必須麵對。人——首先就要活下去。我已經重複了多次。”他的聲音沒有太多的感情。
我仔細回想起今天的一切,微笑說:“你還是不放心我嗎?劉屠戶真的是個使刀的好手,可他是禦林軍的軍官。是不是?你幾年以前就知道我出沒的每一個地方?”
他點頭:“我必須保護你。我答應過你的母親。”他這句話說得很低,我的母親,終於使這個堅不可摧人物的感受到了痛苦。
我坐下來,往事縈懷難以排遣,我和他都陷入了沉默。
第二天,我在宮城附近找到了下朝的杜言麟。
他負著雙手,仰望著雪後藍天白雲。英俊的輪廓上展現出胸有成竹的穩健。和昨夜判若兩人。
“你昨天都是設計好的?你到底有沒有醉?”我開門見山的問。
“你說呢?”他一笑。
我不說話。金色的陽光照在遠處宮牆瓦楞上,一道一道很像箏弦。
他伸出兩個手指說:“二十二。”
二十二?
言麟微笑,邁著方步走開:“我算過了。一壇酒十六杯,我昨天喝了一壇半不止……”
我想了想,笑出聲來。
不管是真是假,我下次還會和他一起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