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七十 中流砥柱(2 / 3)

此後,雨季終於到來。建康城裏,也是陰雨陣陣。可是根據戰報,河南王軍,仍然在快速推進。同時,我方的糧草供應,也出現了危機。兵部運糧士兵,報告戶部不給撥糧。我根本沒有料到這點,因此為之氣急。

當天,我在東宮緊急召見王琪長子,王覽的從兄,戶部尚書王祥。見麵以後,我當麵質問:“你實說,近日建康米價,漲到多少?”

他不慌不忙:“兩千前一貫。因此,臣無法調配給太尉前線足夠糧食。本來,每年的庫存,都來自於六州。現在,六個州都在作戰,陛下也是知道的。”

我大怒,不禁聲色俱厲:“難道如此,你就沒錯了?戰爭期間,不能各自行事。你作為戶部尚書,早在數月之前,就應該未雨綢繆,向嶺南或者四川調集庫存。再說,這些天來,我們忙於軍事,都無暇關心國庫,你也應該及時報告,抑製米價。”

他雖然戰戰兢兢,但口裏依然不服:“陛下,米價飛漲,是由於人心惶惶。如今護南府破,龐顥為北軍牽製。太尉和北帝僵持,也不知結果。戰場上的人,就該取得勝利,安定人心。臣……臣……即使變出百萬石大米。也不能防民之口。”

他抬頭看我的臉色,終於不說話。

我冷笑:“你做事,你父親都知曉?”

他麵色由紅轉白。

我轉身叫:“楊衛辰。”楊衛辰機警的站在我的後麵,我下旨意,少不了他。

“你送王尚書回去。對他父親傳達朕的口諭,王祥失職。延誤軍情,其罪當斬。以其外家,免官禁錮。戶部事,由侍郎歐陽顯圖代理。”

王祥離開後,我一個人在書房邁步。無意識的,我把手掌罩在盆花之上。隻看著自己的指甲青白,生生的揉碎了花瓣。雨水敲打窗欞,把叢叢金黃色的菊花都打殘了。黃金甲胄,如果缺糧,也會黯然失色。我一陣目眩,跌坐下去。

“陛下。”正在這時,我跌到一個人的手臂裏麵。張開眼,清瘦的身軀,絕好的麵容,正是周遠薰。婕妤事件,我查不出他有什麼破綻。這些日子,他作為黃門郎,奉命在東宮侍奉。其實,就是陪伴年幼的太子而已。我還是到現在,才想起他來。

“陛下不舒服,臣去叫人來嗎?”他很聰明,說這話,明顯帶了質疑。

我搖頭,這個時候,如果讓大家知道我有點病,不是亂了眾人的心緒?

“不,朕不要緊。你偷偷去,把太醫令史玉傳到書房來。記住,隻能叫史太醫本人。”

“是。”周遠薰把我扶到龍椅上麵。伸手拉過一個軟墊,擱在我的背後。

屋裏麵鴉雀無聲,我忽然問他:“怨我嗎?”千言萬語,何從說起?

周遠薰茫然搖頭,仿佛不明白我說什麼。他半跪著,給我整好袍角,轉身離開。我歎息,他一定明白我的話。

這幾日,我的身體起了變化。自己也是過來人,也並非沒有察覺。因為處於節骨眼,我自欺欺人,總想沒有那麼不巧。但剛才的眩暈,不過是證實了我的猜想……

果然,看著太醫的眉峰。我已經知曉,沉吟片刻,我率先問:“是有了?”

他說:“是。”通常此種時刻,太醫應該說恭喜陛下,但這回,老太醫沒有說。

我笑了笑,輕聲說:“雖然不是時候,總不是壞事。”

太醫神色複雜,到底年過古稀,眼光也透徹些。

我把手掌移到腰間,眼見到自己的手背泛起粉色。我對太醫懇切地說:“此事,不適合外傳。緣由,老先生你也知道了。但朕最近身心勞瘁,恐怕傷及胎兒。老先生務必設法為朕安胎。隻要將它當成補藥,交到東宮給韋娘就行了。”

太醫走後,我凝望雨窗,輕緩的撫摸腹部。我第一次懷孕的時候,王覽病重。第二次,鑒容身在前線。難道說,我生孩子要比別人經曆更多的痛苦?如果在和平年代,不知鑒容有多麼高興。但今時今日,我也不願意讓鑒容為我分神。這幾個月,尚可瞞過眾人,也就先不要他知道吧。

因為多了一重牽掛,我就更加憂愁。麵子上不能露出來,但糧食是軍中的血脈。幾天以來,鑒容親自撫慰士兵,均分糧草,休戚與共。即使一個瓜果,也與眾人同享。他隔案視察,不避矢石,因此,左右的人,沒有離心。可是,這樣下去,雨季結束,如何麵對北帝大軍的總攻?現在向其他地方征調糧食,遠水也解不了近渴。

正在此時,四川的穆國公,送來了百萬石的大米。四川到達首都,至少三個月。推算起來,六月就已經出發。我喜出望外,穆國公派來的使者,是他的心腹謝憲亭。謝憲亭請求我單獨見他,我自然答應。

此人矮小,目光炯炯,他見到我後說:“國公此次調糧,是應太尉之托。太尉大人,在五月就給國公去信。”

我並不知道此事。我眼睫毛一眨,謝憲亭的麵孔就罩上一層陰影。他低聲而清楚地說:“國公爺要臣對陛下進言,華鑒容,雖然是皇親。但是,他已經是太尉,位極人臣。如果將來克服失地,削平國難。恐怕沒有更高的位置,讓他升遷了。”

我頗感詫異,畢竟國公在皇族孩子裏麵,最為喜歡鑒容。怎麼如此講話。但細細想來,也不能見怪。我平和的說:“對於鑒容,也許名利,也並不那麼讓他向往。當年我曾祖父殺死立功的大將譚愷,人們至今還扼腕歎息,說是‘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國公的提醒,本是好意。但此中道理,朕自己會分辨。”

謝憲亭聞言叩頭,伏在我的腳跟,他說:“皇上,國公爺說,江山是陛下的。不論將來風雲如何,我四川隻效忠於皇上一人。”

“嗯。朕可以體會,替我謝謝國公爺。”我剛轉身,卻見楊衛辰已經站在遠處。

我命謝憲亭退下。才打開鑒容書信。鑒容寫道:“天降大雨,河南王軍,日夜急進,深入三百裏,到達山東府界。與龐顥軍成犄角之勢。我軍以逸待勞,可乘其弊而擊潰之……”

我微笑,他可算是胸有成竹。隻是沒有龐顥這樣的勇將,任何一個統帥也不會如此躊躇。我每次看完信,楊衛辰就會燒掉它。我說:“太尉與蔣尚書不謀而合。其實你也是個人才。在滿宮內侍中,你是我的心腹。你對這次戰事,有何見解?”

他低下頭:“陛下,奴才是宦官,不宜參與意見。”

“朕叫你說,你怕什麼?”

他頭更低:“兵者,詭道也。以奴才的愚見,無論太尉,還是北帝,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最後的戰場,會是徐州城下。”

我問:“何以見得?”

“水戰,除非當年對付曹操那樣的方法。即使取勝,要消滅北帝軍隊,還是要陸戰。淮河附近的徐州,乃兵家必爭之地。太尉大人,是以自己吸引敵軍注意力。陰雨不止,趁此機會,徐州城守將,一定是奉命挖深壕溝,整修城牆。如果龐顥將軍勝利,和太尉恰好夾攻北軍,如果龐顥將軍失利,太尉也隻有從淮河退守徐州,才可以避免被北軍蠶食。”

我的心一驚。我向來知道楊衛辰有見識,卻不知道他看戰局如此明白。他的謀略,如果他是一直衷心,倒也無妨。但如果為他人利用,難道不是潛在的威脅?轉念間,想到楊衛辰如果有些許野心,此刻盡可以藏起來。何必坦言?我也就鬆弛下來。微笑:“衛辰,你的謀略,在內宮中,有些可惜。”

他下跪:“陛下,是奴才。命運不可逆轉,奴才在宮中,見識不少,才長了些智慧。人生總有機緣,如果奴才一生困於鄉間,也就難免見識鄙陋了。奴才受陛下信任,因此才冒死上言。此戰結束以後,奴才發誓,絕對不對政事,再發一言。”

我正想開口,突然一陣惡心。皺著眉頭,強忍下去。我說:“衛辰,宮中人,隻有你一人參知機要。信不過你,何必選你。隻是,你是聰明人。戰事結束以後,莫讓人知道,你預知布局。”

河南王能征善戰,如此行軍,恐怕是北帝說他“貽誤戰機”有關。不出所料。北軍軍隊雖多,但千裏奔走,士兵疲倦不堪,就是□□上的膠也受潮,失去彈力。與龐顥一戰,北軍大敗。河南王率殘部敗退邊境。我的意思,向來“莫追窮寇”。因此,龐顥直接南下,北帝軍隊,也就急於與鑒容對陣。

雨季過後,根據探子回報。天氣濕冷,北方軍人,水土不服的很多。有些人染上瘟疫。北帝唯恐瘟疫擴散,將患病者全部丟棄到山穀中。因此,軍中不滿情緒日增。

天開始放晴,北軍就在淮河對岸。每天給駿馬輪流洗澡,耀武揚威,顯示自己的馬匹精良。鑒容針鋒相對,命令選取上千匹母馬,與其子馬分開。子馬關在軍營中間。放那些母馬島岸邊。母馬思念子馬,紛紛嘶叫。結果,對岸的北軍馬匹,不聽吆喝,涉案過河。一日之間,不戰而獲軍馬近千。我軍軍營,以為笑談。我們吳宮,也當成故事傳說。北帝自然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