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七十五 雲月雜塵(3 / 3)

哥哥是皇後派去執刑的四個人之一。他目睹慘狀傷痛到瘋狂,才決心刺殺皇後。結果卻是長公主替她死去。因為長公主對婕妤心懷愧疚,但她也不願皇後遭到報應。我哥哥的遺書有兩份。一份是送給在揚州的我的,還有一份,是上呈皇帝的。所以你的父親對此案的來龍去脈比誰都清楚。我的父母,還有其他被酷刑折磨致死的幾百號人物,不過是你父親用來搪塞刑部無辜的犧牲品。你知道哥哥在信中說你母後害死了你幾個兄弟姐妹?不下二十個呢。神慧,你就是這樣當上皇帝的。你的父母有瘋狂的愛情,才會孕育狠心的你。”

我恍然大悟,但又不敢相信。黑暗裏麵那些死去胎兒的血色向我湧來。屋子裏麵的火苗詭秘的閃爍,斷魂一般的可怖。我母親,間接害死了我的姑母?我父親,聽任愛人殺死自己的骨肉?他們是真的對人殘忍,還是對自己殘忍?原來最後他們兩個都是給對方的愛情逼瘋了。逃不開,隻有死。但在另外一個世界裏,傷害就不再延續了?

不知不覺,周遠薰已經來到我的麵前。我任由他濕冷的手捧住我的臉龐。他晦澀的笑著,語氣乖覺:“淮王死後,我被柳曇他們送給了四川的穆國公。從那時候起,國公就在為你物色寵物了。他並不知道我是一個不一般的寵物。我裝作不識字,這樣他就更放心了。那麼即使你寵愛我,我也沒有足夠的能力幹政。穆國公憎恨外戚的強權。何況王覽的家族強勢無比。奇怪的是,我並不怎麼憎恨你。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不恨你。那時候的你,不像是那對最高貴的殺人凶手的女兒。你更像是王覽的女兒。王覽為人,春風化雨。我在淮王,柳曇,或者四川,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關懷過我。於是,我想選擇放棄為柳曇他們服務。畢竟,他們知道我的底細,我也知道他們的。可惜,王覽死了。你在後麵的幾年裏麵,對我是怎樣的呢?你隨心所欲的對我施舍所謂的關心。你以為我卑賤,就沒有感情嗎?”

我盯著他看:“那麼,宋舟是你害死的?謀刺也是你預知的?”

他茫然若失:“我沒有要害死宋舟啊。我隻是想知道,你究竟會不會把馬送給華鑒容。結果你真沒送。說了我是一個工具,柳曇他們謀殺還會通知我?但我當時天真的想,死了也好。不用痛苦了。那樣的死去,也許你會記住我。”

他的手指在我臉上滑動,我忽然聯想起纏繞在水底溺死的人身上的水草來。我漠然說:“為什麼要我記住你。你不是恨我嗎?”

他笑:“神慧。我不愛你,為什麼恨你?我恨你不信我,你的仁慈外表下是多疑的心。我微不足道,但你對於王覽或者華鑒容就全心信任了?你傷害他們,你也愛他們。可我呢?在你遇刺以後,我根本就不打算和他們合作了。我給他們的消息都是假的。可是你怎樣回報我呢?你懷疑我和婕妤的關係,你試探我,派人監視我。麵對你母親殘害得不成人形的那個女人,你想的首先就是確定沒有其他人威脅你的皇位,是不是?華鑒容對你是愛,但他會一點也不知道你的心思?對於叛亂,我沒有做什麼。我隻是聽任事情發生。如果我這樣一個人到你麵前去控訴王家,柳曇。死的,還不是我嗎?”

他說完,突然吻了我。我沒有反抗,好像在夢裏。他吻得用力,我也任由他去。

他忽然離開了,說:“我不過是要平等的愛。你去石頭城,柳曇派我監管你。日日夜夜,你單獨在廟裏的時候,我想了無數遍。你死了也好,我和你一起死。但終究我還是不忍心。我的性格,根本不可能親手殺死你。不過我也不可以讓別人殺死你。所以我隻有讓你逃走。”

我哭著搖頭:“你的愛是愛嗎?你用不著現在把一切告訴我的。”

他回眸:“可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你,我,現在是平等的。你這一生都不可能比現在更加和一個人平等了。我如果成熟一點,聰明一點,我不會愛你。你根本不值得我愛,盡管你是女皇。我隻是愛慕虛榮罷了。我的虛榮,就是在愛情的對象。你在我受傷的時候講的佛教故事,我剛才想通了。我的心怎樣,水的滋味怎樣。你會活下去,我也會活下去。但願大家兩不相欠,永不見麵。”

我無法回答他。心亂如麻,惴惴不安的側臥了半晚。

黎明來了,我和周遠薰走出山林。麵前有一條河。他和我都沒有再說話過。

遠處薔薇色的天空下,出現了幾匹戰馬。周遠薰看了看說:“是華鑒容的人來了。”

我的心情也說不上激動,隻是感覺太累了。酸甜苦辣,也許就要到終點。一切會了結嗎?我回頭,周遠薰已經消失了。

與他在一起的三天太特別,他要我永遠記住他。我會的。但我絕對不會向別人提起他所說的話。對我,對他,對死去的人,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一聲馬嘶,為首的馬匹停在對岸。清風吹露,那個人猶如闖進天河。我在這邊,歲月的苔蘚仿佛已經熬過了一個世紀。

我看著馬蹄在河床濺起水花,看著他翻身下馬,看著他走過來。他的臉龐,他的眼睛,都是我所想念的,那是我愛的人。

“我來了。”我說。

“你一個人?”他像是做夢,把我攬在懷裏。我又聽到他的心跳聲音了。

“我不是一個人。”我把鑒容的手放到我的腰間。

他感覺到了。他的身體一顫。

旁若無人,他跪在泥土上,把臉埋在我的裙擺裏麵,像個孩子一樣放聲痛哭。

我摸摸他的頭發。紅日東升,昨日已經死去。傷害成為曆史,我們不能再彼此傷

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