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認識你以後,我的隱痛仍然在,不過減輕多了。時間不容易過!我重複地說。親愛的,你若在我身旁,它是比較容易逝去,你想想我焉能不時時刻刻分分秒秒地渴著你?這時我方顧慮到將來如果不幸你比我先死,我其餘的生命又將如何過呢?但我又不願比你先死,因為你也同樣的難受,好了,我們同時死去吧。
昨夜夢中我看見許多鬼怪和許多安琪兒戰爭,等夢醒時,我的淚不自禁地流滿枕邊——那縱然是個夢,我也傷心地私自地流著淚。
異雲
四十八寄冷鷗
心愛的鷗:
兩天美妙的夢後,忽然來到這麼刻板的環境裏,自然使我有無邊際的悲苦。我說不出當我倆分離那刹那間我是如何的忍著酸淚,我更說不出世間尚有比這種情況再悲慘更值得一顆血淚的喲!
今日心情較好,但身體卻失了健康。我獨臥床上,無疑地便想著你了——起初我看見你的心,那顆多創傷的心,從那些心的孔穴裏閃出一股白光,白光是如此美淨,我便發現了其中有愛情,有真美善。
吾愛,我們相識以前,我的生活全放在藝術的創作裏,如今我愛你,我崇拜你,正如我愛我崇拜的藝術一樣。可是你當曉得,生活第一,其次才是藝術,所以我愛我祟拜你比藝術更厲害。今後我將用藝術的我來歌頌你,前此我隻是用肉體世俗的我來歌頌藝術。
冷鷗,你給我以新生命,推我再進一層生命,我將何以報你?
異雲
五十九寄冷鷗
我的冷鷗——
來信接到。的確塵寰中的一切障礙不能減少我們生命的意義,不能阻隔我們靈魂的接吻,不能分開我們混合的一體。
嗬,親人!我希望你以後別再回憶你昔日生命的傷痕,別再拿一顆眼淚一聲歎息去解釋宇宙,去籠罩一切,任外間是如何淒風苦雨,我們仍是溫暖有生機的啊!
我們有同樣的生,同樣的死,同樣的命,同樣的笑,同樣的哭,同樣的容貌,同樣的安慰,同樣的心聲——唉!同樣的身體,同樣的呼吸,唉!一切一切都同樣!我們同吃,同坐,同行,同遊,一切一切都同樣!我們是天地的一切,我們是空氣,我們和諧的心聲,正和空氣一般充滿著全宇宙!啊,冷鷗,我此刻雖暫和你別離數天,但我無時無刻地不帶著你的啊!因為我心中永存著你的模樣。
冷鷗,我願你把你心靈的一切都交給我,我雖是弱者,但擔負你的一切我敢自誇是有餘的!冷鷗,我的,——你試想從前你是如何對我懷疑?我不怪你的有經驗有理智,最可笑的是你那些自苦與用心全變為冤枉的了。我不是別人,我由上天命定而是你的!吾愛,你說是不是?問你安好!
你的雲
六十三寄冷鷗
最親愛最可敬的冷鷗!
前信想早收到,今天又拿著我的血液來給你寫這一封,千萬請你早早回答我——我要的是你的整個,你的生命,表現在一封寫得超美麗熱烈的信裏!
當雲魂戰顫的狂放的失望的尋求他所不能尋得的東西,愛人,我告訴你,他便對世上一切懷疑著,藐視著,悲觀著,不僅這樣,他將流出無量的血液,唱出無數的哀歌,最後他便拿他完全的幸福去冒險,自願飲鴆毒而死。如果這樣,吾愛,那人的生命豈不像秋天落葉一樣的幹枯脆弱飄零嗎?不過請別誤解!這不是他癡愚的原因,也不是他昏醉的原因,這是——我當如何去說呢?請恕我!我既非文學家,又非雄辯家,不能透徹地表出我心裏的意思;我既非音樂家,不能用細微的音調使你同樣的感著我所感覺的。說也可憐,我又哪能有達文騫那樣一隻手把我那些神秘的思想如他所作的圖畫那樣真誠地表現出來呢?
老實說,除了你而外,我可向誰吐出我胸中無窮的蘊意?我怕的是誤解臆斷,不是責叱嘲笑,今後我隻得忠誠地把我自己整個的訴給你聽,你,我唯一的人兒,即使我想說一個東西是黑的而說成白的了,你,我十二萬分相信,也會領悟我的本心本意——這樣我死也是甘心。
今晨我十二點鍾才起床,看見屋裏的蜘蛛在那裏織網,北風簌簌地從破窗隙裏吹進,地上塵埃不知積了多厚,恰如蒙古的大沙漠。在這種孤寂的環境中,我太息了多少次,太息我自己不會當人,把自己的一生弄成這樣潦倒,但是,隻要一想著你,我的憂愁如六月的冰塊便全消融了。所以你的像片成了我屋裏獨一的飾品,不單如此,簡直是我心靈之神,我生命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