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業點頭,笑了笑,“新年好。”
是啊,這是大年初一的清早。桔年如夢初醒地回了句:“新年好。”
她並沒有從門口讓開身子請唐業進來,也不知道他一大早離開需要照顧的繼母來她這裏所為何事,於是便靜靜等待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唐業卻沒有直截了當地說出他的來意,他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著桔年,忽然問了句:“桔年,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桔年倉促間又掠了掠頭發,那半幹的發梢擾得人心煩意亂,她想起來了,難怪他也覺得不對勁兒,按照本地的習俗,是萬萬沒有新年第一天早上洗頭的道理的。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有人從屋裏走出來。
“喂,那個……我找不到刷牙用的杯子。”
桔年幾乎是立即掉頭,並不是她那麼渴望看到韓述,而是她不願意看到唐業此刻的表情。
韓述一臉無辜地舉著牙刷站在廊簷下,頭發有些淩亂,就差沒在額頭上寫著“我剛起床”四個字。
仿佛是為了應對桔年還沒說出口的責難,他有些無奈地說:“我聲明我不是故意打斷你們,你忘了我的車就停在門口,他能不知道嗎?”
他說完了理由,接下來的話是對唐業說的,“我幹媽她好點兒了嗎?”
桔年回過頭,唐業的表情遠比她想象中要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冷靜,還有幾分疲倦,也許那隻是徹夜守護病人的結果。他很禮貌地回答了韓述的問題。
“還是那樣,沒有生命危險,但一時半會兒是不可能恢複得跟正常人一樣了。謝謝你的關心。”
“她也是我幹媽啊,謝什麼。我遲一些就會去看她。”韓述說完,指了指屋子裏,很自然地說,“要不進來坐著聊?”
他回應了唐業以同樣的客氣,仿佛工作上的矛盾和眼前的尷尬都暫時不存在,然而不止唐業,就連桔年也恍然覺得,他這麼一開口,好像他才是這屋子的主人。
“不用了,我說幾句話就走。”唐業片刻都沒有猶豫地說道。
桔年卻側過身子說:“請進吧,外麵冷。”
此情此景,這一幕,說不出有多詭異,好似什麼都錯位了。
財叔家的鞭炮聲響了,這是傳統的習俗,新年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開門放鞭炮,取“開門紅”之意。韓述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一拍腦袋,問桔年道:“你沒買鞭炮吧,這個兆頭還是要的,放放鞭炮去一去舊年的晦氣。要不,我現在到財叔家買。”
他說著就回頭去放他的牙刷,然後三步並作兩步地往財叔家走。沒有人對此表示異議,也許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他暫時的離開而鬆了口氣。
韓述走遠了,門口就剩了唐業和桔年。
“昨天我失約了,真不好意思。”唐業仍站在原地說道。
桔年是想過要解釋的,她本想告訴唐業,韓述被家裏趕出來了,所以收留他在這兒過了一夜。這本是實情,但若說出來,反有欲蓋彌彰的嫌疑。既然說不清,那還不如不說吧。
“別這麼說,你的事比較重要。”她低著頭,半幹的頭發垂了下來,更顯得一張臉小得堪憐。
他既沒有進來的意思,兩個話都不多的人便在門口沉默著。好不容易開口,卻又撞在了一起。他們幾乎是同時開口說出下麵的話。
“他對你還是好的。”
“你現在好嗎?”
然後他們又好像都沒有聽見對方的話,俱是一怔。
唐業先笑了起來,他做出個如釋重負的表情,“我就是想來看看你好不好,這就回醫院去。”
桔年沒有強留,淺淺地回了個笑臉,“你保重。”
韓述很快就從財叔店裏買到了鞭炮,從他們站著的位置,可以看著他跟財叔笑著揮手說話,然後就要折返。
“桔年,這一次看來我是躲不過了。對不起,我以為的那個‘假如’看來隻能是個‘假如’,雖然我真的很想,真的,我這半輩子都在做不切實際的事。”唐業上忽然上前一步,他說得那麼急,仿佛過了眼前,就再沒有了時間,他和她,也將不再會有時間。
說話的關口,桔年意識到唐業把他一直拿著的一本書塞到了她手裏。那是本平裝版的《西遊記》,桔年第一次到唐業家時曾經翻開過的,當時尚是初識的他們就這本書還有過一次小小的較勁。
書很舊了,但卻是唐業最喜歡且時常翻看的。
“這個你留著。”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