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我?”她說。
“沒有啊。”
“看就看了,別不承認。”
“真的沒有。”
她手握方向盤,扭頭看他一眼,說:“看你臉紅的,還說沒有。”
“車裏這麼黑,我臉紅不紅,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
汽車裏的收音機裏忽然傳來一首很安靜的歌,那種聲音像絲綢一樣華麗柔軟,兩人都陷在裏麵,不再說什麼。車窗外的景色如夢一般緩慢滑過,交錯的燈火,流動如畫,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留不下。
大魚的白色本田車在黑夜裏像一條膨脹的魚,它在前麵轉了個彎。大魚轉動方向盤,順手關了收音機,接下來他倆之間有一段沉默,這段沉默使他倆的關係變得有些尷尬,剛才那種融洽氣氛不見了,車內的黑暗使氣氛神秘莫測,張皓天不知該說什麼、做什麼才好,他隻好假裝看風景,把臉扭向一邊。
“我還沒告訴你我叫什麼呢,我叫於美娜,自己有一家文化公司,我是老板,但他們很少叫我老板,都叫我大魚。”
“你很有錢吧?”
“你問這個幹什麼?”
“沒什麼,就問問,好奇唄,沒見過有錢人。”
大魚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你真可愛啊。”
“你住在哪兒,我送你回家。”她說。
“不,我要上你那兒看看,行嗎?”
大魚什麼也沒說,她隻是沉默著,開車。
嶄新的高級社區
大魚的家住在三環路邊上一個嶄新的高級社區裏,汽車開進那些林立的高樓中,四周燦爛的燈火,在黑夜裏顯得那樣迷人,望著眼前這一切,張皓天覺得自己好像進入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未來世界,又像一腳跨進了電影中的某個場景,自己說話的聲音不是從喉嚨裏發出來的,而是來自別的什麼地方,天窗的一角,或者,幹脆來自天外。這種感覺他以前在舞台上演戲的時候,也曾有過。他是那樣熱愛舞台,然而,舞台卻好像並不怎麼愛他,以前一起演戲的幾個哥們現在差不多都成了當紅小生,特別是那個因青春偶像劇而突然走紅的潘曉偉,讓他嫉妒得夠嗆,論演技論長相,張皓天覺得自己都在潘曉偉之上,但潘曉偉卻莫名其妙地紅了。
潘曉偉出演的那部劇本蒼白、空洞無物的青春偶像劇《冬日戀情》,最早也找過張皓天,但張皓天認為劇本太爛,文學性不夠強。他給編劇提了一大堆意見,然後轉身走人。從此他就與機會擦肩而過,他看好的劇本,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都搞不成,他瞧不上的劇本,倒陰錯陽差地成了。
大魚停好車,他們從車裏出來。張皓天一下子無法適應內外的溫差,在冷風中哆嗦了一下。
“你冷吧?”大魚說,“你穿得太少了。”
“晚上真冷啊。”他伸手摟住大魚,兩人快步朝樓裏走去。
高尚住宅區真是不一樣啊,張皓天環顧著周圍的環境,心想。他站在大理石鋪就成的大堂裏,燈光柔和而又溫暖,來往的人都顯得那樣優雅從容,像在做戲。
他倆在等電梯。
電梯很快就來了,從電梯裏走出一個人來,他竟然衝著張皓天微笑。張皓天覺得在這種地方不可能有人認識他呀,他住的地方像狗窩一樣,哪裏租房便宜,他就搬去哪裏。
張皓天認出那個朝他微笑的男人,他大聲叫出他的名字,兩個男人又拍又抱,好不高興。“哈哈,好久不見啦!我都認不出來你啦!”
原來,潘曉偉也在這裏買了房子,他跟大魚竟是鄰居。張皓天興奮得鼻子尖上直冒油,他連忙給大魚做介紹:“這是我的朋友——大明星潘曉偉。”
大魚衝他微微點了下頭,算是招呼。她厚重的劉海兒幾乎遮住她的眼睛,讓人看不透她。他倆在電梯裏單獨相對的時候,張皓天的情緒又恢複了平靜,他站在離她很近的地方,甚至聽得見她的呼吸,他想,進入她的房間,她會不會……大魚把他帶回家,到底想要幹什麼,張皓天心裏沒底。
“你在想什麼?”大魚忽然開口問他。
“沒想什麼。”他回答得生硬別扭,就好像跟誰賭氣似的。
大魚又問:“你和那個潘曉偉真是朋友?”
“算是吧。不過那是以前的事了,現在人家成了腕兒了,不像我,一事無成。”
大魚說:“他演的連續劇我看過,可是我倒覺得,他長得不如你。”聽了大魚的話,張皓天笑了起來,他那張英俊的臉笑起來很迷人。
大魚家泰式風格的主臥室令張皓天浮想聯翩,她的床太講究了,上麵掛滿帳幔,四周亮著奇形怪狀的燈。透過那奇異的光線,他仿佛看見一個又一個重疊的男人的身影,他們與身材迷人的大魚構成一幅幅靜態圖案,圖案在瞬間定格,又在瞬間消失。
張皓天靠在門旁,姿態優雅地吸著一支煙。
大魚透過兩道門,坐在大客廳一角的沙發上,看他。他朝著大魚走過去,大魚說:“你坐啊。”他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坐下來。這一猶豫就錯過了機會,他坐到了離她較遠的一張沙發上。張皓天一坐下來就覺得後悔,他知道這一晚要在無聊的閑話中度過了。
這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呢?他也不知道。
冷風吹到臉上
張皓天打著哈欠離開大魚家的時候,已是深夜1點鍾了。他乘電梯來到樓下,冷風吹到臉上,他一下子清醒了許多。他後悔從一開始自己就坐錯了位子,再要改變什麼已經很難了。他暗自打定主意,下次再見到大魚,一定不能這麼“麵”。
路燈向四周散發著清冷的光輝,偶爾從身邊駛過一輛小轎車,車身冰冷無聲,就像黑暗中潛水的魚。張皓天忽然迷惑起來,這個陌生的地方,對他來說就像另一個世界一樣,他究竟為什麼來到這裏,這個冰冷而陌生的地方到底跟他有什麼關係呢,他一個人站在路燈下想了很久,結果一無所獲。
他等出租車,出租車一直沒有來,他不知不覺在路燈下蹲了下來,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縮小,他又回到了小時候。在那個多雨的南方城市,他總是一個人蹲在電線杆下等母親回家,他看到來來往往的膠鞋、雨靴,還有自行車滾動的鋼圈,他眼中的世界總是慌亂不安的,他感到害怕。
張皓天很想回去,再去按大魚家的門鈴,憑直覺他認為大魚這個女人一定不會拒絕他,但他有他的自尊,他不願意從一開始就讓人家輕看了他,他必須咬緊牙關往前走,而不是往後退。
他在電線杆子底下站了好一陣子,又累又困,出租車連個影兒都沒有,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真是令人絕望。幻覺中有輛白色本田車向他開過來,在離他很近的地方“唰”地停住,有個留著厚重劉海兒的女子把前窗放下來,從裏麵伸出頭來,衝他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