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最後一個夜晚,比想象中來得要快。在此之前的一個星期,張皓天的心裏已進入倒計時狀態,因為他已經答應了大魚的約會,對那場“焰火”充滿浪漫的想象。
這一星期,藍小月也顯得特別忙,早晨很早就起來出車,晚上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才回來。藍小月對張皓天說要多掙點錢,準備在1999年的最後一個夜晚,吃一頓新年大餐。女人們不約而同都打起那最後一夜的主意來,讓張皓天覺得有些犯難。
有一天,張皓天在藍小月的出租車上撿到一張報紙,報紙的文化版介紹於美娜的“那美文化公司”。張皓天看照片才看出那是大魚,因為在朋友中間,很少有人叫她本名的。
他想起諸葛小晴那次錄音,曾半開玩笑似地對大魚說:“出錢給皓天出張唱片吧,把他包裝成偶像。”大魚臉上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張皓天心裏冒出一點幻想,他想說不定我還真能往歌壇發展呢,以前受潘曉偉他們的影響,總想著去演影視劇,怎麼沒想到唱歌呢?
張皓天原本對自己已經有些灰心了,諸葛小晴無意間一句話,又點起了他內心的一小撮火苗。他想,“千禧之夜”說不定是個機會,大魚一再邀請他一起度過,他一定要抓住這機會。
藍小月也想抓住這個機會,她沒有太高的要求,隻想好好熱鬧一下。藍小月是個挺單純的女孩,她有時候會把男朋友錢包裏的錢偷去亂花,有時又會一連消失幾天,沒日沒夜地開車,掙回一大把錢來把男朋友的錢包塞得鼓鼓的。
“你這倒不錯,跟你睡覺還能倒找錢。”
她的其中一個男友無意間開了這樣一個玩笑,她一個巴掌扇過去,男友掉了一顆牙。藍小月給張皓天講起這個故事的時候,語氣已經像在講別人的事了。她就是這樣一個單純的、有些野性的女孩,但她的單純有時被人利用了,男人們談到她,就像在談論一個妓女,他們罵個不停,用盡了肮髒字眼兒說這個女孩,可等到真的見了她,還是要流口水。他們上前跟她搭訕,最好當天晚上就把她帶回家,過完一夜之後,能像一次性紙杯一樣丟掉最好,丟不掉也盡量躲著她,他們說“這樣的女人上一次就足夠了”。他們說完這話,調頭就追別的女人去了。
藍小月:誰怕誰?
藍小月開著車,聽著音樂,對閑言碎語全然不去理會。她說人活著,長耳朵是用來聽音樂的,可不是用來聽閑話的。她車上放著的總是節奏勁道的歐美流行音樂,聽到得意之處,她的頭隨著節奏晃動不已,恨不得一邊開車一邊在座位上扭擺起來。
坐在一旁的張皓天總是說:“哎,小心開車。”
她看他一眼,衝他一樂,說:“小心著呢。我這人啊,不聽音樂就不會開車了。”
“至於嘛,音樂又不能當飯吃。”
藍小月忽然想起張皓天說有人要出錢幫他出唱片的事,當然人家隻是句說過就忘的玩笑話,然而有人卻當真了。
藍小月說:“音樂當然能當飯吃啦,你看那些大歌星,在台上隨便吼幾嗓子,鈔票就嘩啦嘩啦來了。”
張皓天瞥她一眼,笑了。“鈔票嘩啦嘩啦就來了——說得輕巧。你知道那些歌星在成名之前,有過怎樣的心酸,受過怎樣的委屈,怎樣不把自己當人,叫他吃屎就得吃屎,叫他叫爺就得叫爺。隻有把鋒芒藏起來,才有人肯簽你的約,肯花錢包裝你——成名,難呐!”
“你挺明白的,幹嗎不去幹?”
“明白是明白,明白的事不一定幹得來。”
“我要長成你那樣,削尖了腦袋也會往歌星堆裏鑽的,幹嗎呀,誰怕誰?”
藍小月的這句話又把張皓天給逗樂了,他做了一個“削尖腦袋”的動作:雙手放在頭的兩側,然後猛地向前一伸,這個動作在平常人做起來,可能未見怎樣,但讓張皓天這樣帥的男人這麼一做,令身旁的女人為之一震。
從此,“削尖腦袋”這個動作成為他倆之間有趣而又默契的手語聯絡暗號,這個動作隻有他倆會玩,某時某刻,他倆同時把這個動作亮出來,真是效果驚人。
張皓天發覺自己真的有點喜歡上這個有點瘋又有點傻的年輕女孩了。別人說她妓女也好,“問題少女”也好,張皓天覺得都有些言過其實,在他眼裏,藍小月是自食其力的女子,她有時雖然花錢衝點兒,一千塊錢轉眼之間就花掉了,但她掙起錢來也很努力,比如說“千禧夜”前的這一星期,她就幹得比誰都歡。
“哎哎,人家開車,你別看報紙好不好?陪我聊會兒天兒。”藍小月有些撒嬌地說。
張皓天放下手中的報紙,但他心裏已打定主意,“千禧夜”要跟大魚在一起。報紙上對大魚的采訪極為詳盡,把她稱為“實幹肯幹的創業女性”。藍小月還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張皓天卻走神了。“‘創業女性’到了床上會是什麼樣子呢?”張皓天用手指在報紙中央的那張大照片上劃來劃去,最後用力一掐,在報紙上留下了明顯的折痕。
“1999年的最後一個夜晚,你應該屬於我。”藍小月開著車,忽然冒出這樣一句。“哎,你怎麼不說話,想什麼呢你?”
“哦,沒什麼,臨時想起一件事來,有點走神了。”
“過年,也就是他們說的千禧夜,我想去吃鮑魚。”
“怎麼又想起吃鮑魚來了?這沒頭沒腦的。”
“他們說鮑魚很貴,我聽一個客人說的,那個客人可神了,他說他什麼都吃過,甚至吃過小孩的胎盤,還說大補呢。我一定要吃一次鮑魚,就算再貴也要吃一次。”
“幼稚。”張皓天說,“你真幼稚啊。”
藍小月沒接他的話茬,而是扭過臉來,一臉甜媚的笑。“到了那天,咱倆一起去吃鮑魚,好不好?”
張皓天讓藍小月把車停在一個大商場門口,他說他想進去買點東西,藍小月問他買什麼,他假裝沒聽見,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心裏已經盤算好,要買兩件衣服和一雙像樣的鞋子,隻有穿得體麵,才能配得上像大魚那樣有身份的女人。
“1999年最後一夜”、“山頂花園”、“焰火”這一連串迷人的字眼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商廈裏琳琅滿目的商品,全都變成了這幾句誘人的話。
張皓天一隻手插在口袋裏,悠閑而又氣派在商品架前閑逛著。他兜裏揣著1000塊錢,錢被裝在牛皮紙信封裏,薄薄的一疊。進了商場他才發現,其實這1000塊什麼也買不了,他隨隨便便看中一雙名牌的皮鞋,上麵的標價就嚇了他一跳,他兜裏的錢隻夠買一隻的。他的手一直伸在口袋裏不敢拔出來。也許是心理作用吧,他覺得那疊錢竟然越變越薄了。
服務小姐笑吟吟地迎上來,說:“先生,請隨便看一下。”又忍不住誇讚道:“你的氣質可真好!”
張皓天扭過臉來,用他最英俊的角度對著小姐。“嗯,你說什麼?”
小姐仿佛說錯了什麼,欲言又止的樣子。張皓天從她臉上看到了熟悉的表情,心想,這女孩就像另一個小月,傻得可愛。雖然兜裏沒錢,可他還是坦然地坐下來,用手點點那雙他根本買不起的鞋,說:“那個。”
服務小姐樂顛顛地雙手捧過那雙鞋,蹲下來幫他試穿。他不想讓女孩子幫他,就又朝著另一個方向胡亂指了一下,說:“把那雙也拿來。”女孩就又去拿那雙棕色的鞋。
張皓天把腳伸進鞋子,抬起腳來晃著腦袋左看右看,女孩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好話,張皓天卻脫掉鞋子又在試另一雙。他覺得眼前這兩雙皮鞋,有點像同時走進他生活的兩個女人,各有各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