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藍色的出租車在道路上前行,由於是千禧夜,時間雖已接近午夜,但路上的車仍很多。大多數是在酒樓或者朋友家吃完飯,急匆匆往家趕的人。情侶多是約好了這一夜要整晚在一起,好好纏綿一個通宵。他們預先訂了旅館房間,房間號要挑一個吉利數字,比如818、199之類,那是滿城都在狂歡的一夜。
小月心裏卻很冷。她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看上去仍是一副氣鼓鼓的模樣。大力扭臉看了她一眼,說道:“你這是怎麼了?人家都說今天是千禧夜,所有人都在慶賀,你倒好,吊個死驢臉。”
小月不理他,把臉別向一邊。
大力又說:“你現在想上哪兒,我送你去。”
小月還是不說話,她滿心的委屈無處訴說,她滿腦子都是張皓天的影子,想像著他跟什麼人、在什麼地方看焰火。電話為什麼斷了呢?是那個她未曾見過麵的女人撲過來了吧……小月想到這兒,她的臉痛苦地扭曲著,漂亮的麵孔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上你家坐會兒吧?”小月說,“你家還住在那個小院?”
“是。不過,我爸媽都在家,你去恐怕……”
“那就算了。”
大力不言不語,“吱”地一聲調轉車頭,車子在道路上劃了個漂亮的“U”字,朝著與剛才方向相反的路開去。
“你幹嗎?”
“你不是說上我家嗎?”
“你不是說你爸你媽在家,我去不方便嘛!哎,我問你呀?你是不是經常帶女孩回家呀?要不你爸你媽怎麼這麼管你呀?”
“跟你這麼說吧,我爸媽都是那種在世俗眼中特有身份的人,像我這麼叛逆的孩子,他們不能接受。他們希望我循規蹈矩,希望我考大學,走常人走的路。”
“你考過嗎?”
“落榜兩次。我對傳統教育不感興趣。”
“我也是。”
“所以啊,我早就說過咱倆是一路人。”
小月把頭靠在正在開車的大力肩上,有氣無力地說:“本來不想告訴你,可是,憋在心裏又挺難受的,所以還是說了吧。就是前段時間我愛上一個男的,我們特好,當天晚上就有了那種關係,然後一直在一起,可是今天他突然就不見了,也通了一個電話,電話沒講完就斷了。”
“什麼男的呀?就那個小白臉吧?我們見過。”
“不許你這樣說他。”
“本來嘛。”
“你這是妒忌。”
“嘁,我妒忌他?”大力牙齒噝噝漏著風,好像吃到了什麼很酸的東西。“小月呀,這麼跟你說吧,妒忌我的人還沒——哎不對,值得我妒忌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瞧你牛的那樣兒!”
“牛!”大力很有節奏地拍了一下方向盤,眼睛朝小月這邊瞟了一下,用他自己的話說,“眼睛雖小但有神兒。”
小月的心情好起來,她跟著開著的音響一起唱起歌來。大力說:“小月,我覺得你跟我在一起就是高興。”
“是嗎?我怎麼沒覺得呀?”
“瞧你那樣兒!”
大魚約法三章
大魚和張皓天靠在窗邊,他們錯過了焰火,原以為等一會兒焰火還會重新再升起來,就很有耐心地等著。大魚順手從床上撈起一件淡粉色絲綢睡衣,睡衣是半長的,腰間係一根細帶子,使她的身材看上去很窈窕。
張皓天從旅行包裏拿出一條幹淨的白色純棉內褲穿上,他倆各自穿好衣服,又坐到窗邊去了。兩張圈椅一邊一個,中間隔著一個不小的茶幾。他們這樣一左一右地坐著,使張皓天感覺氣氛有點像在談判似的了。大魚一口一口地啜飲著杯中的飲料,張皓天手裏拿著茶杯,卻覺得肚子滿滿的,一口水也喝不下。
大魚說:“皓天,你是怎麼想的?”
張皓天說:“什麼怎麼想的?我什麼也沒想呀。”
“要想,你不能不想。說說看,對未來有什麼打算。”
“沒什麼打算,過一天算一天唄。”
“愛上了?”
“什麼?”
“我。”
“嗨,你別瞎扯了,什麼愛不愛的,剛才我跟你說著玩的。我比你可小多了,我們這代年輕人可不相信這世上還有愛情這回事。”他扭臉看看窗外,有些心不在焉地說,“這焰火怎麼放了一半不放了?”
大魚也扭臉看了眼窗外:“你怎麼知道放了一半,沒準人家全放完了呢。”
“不可能,不是說千禧夜嗎?焰火隻放那麼一小會兒,算怎麼回事兒。”
“你知道咱們在浴室裏呆了多長時間?”
“多長時間?”
“一個多小時。”
“有那麼長嗎?”
大魚咧開嘴笑了。“皓天,說實在的,你真厲害。”
張皓天有些靦腆地把目光調向別處,表示不想再談這個問題。然而大魚卻正在興頭上,她就像打開了話匣子一般,繪聲繪色,滔滔不絕。她說她曾經遇到過一個男的,特別有情調,他們一起吃飯、喝咖啡什麼的,別的都挺好,就是一到關鍵時刻就不行了。他自己解釋說可能是太累了,可是那天也沒讓他幹什麼特累的事呀,就是一杯接一杯地喝咖啡、聊藝術,他以前是我們公司的一個客戶,我們一開始接觸純屬工作關係,後來彼此感覺不錯,就到了上床的份兒上。可是,一到關鍵時刻他就不行了,哈……真好笑,他就不行了。
大魚發出刺耳的笑聲。她的笑聲尖而薄,像刀片似的四處刺著人。張皓天心裏不好受,他覺得對方並沒有把他當成男人,而是把他當成了一個玩物。他替那個可憐的、在床上失利的男同胞感到憤憤不平,覺得眼前這個女人實在是太露骨、也太霸道了。男人,在她們眼裏成了一塊餡餅、一個笑料。
她還在笑。她仿佛被人點了某個“笑穴”,在穴位沒被解除之前,她無法停下來。
張皓天站起來,走到桌邊去開電視。電視一亮起來,上麵就出現了潘曉偉的臉,張皓天愣了一下,以為是在現實中與曉偉相遇,正欲喊他的名字,曉偉卻一轉身不見了。
“又在重播《冬日戀情》吧?”身後有個清亮的女聲響起,“皓天,你讓開點兒,讓我看一眼潘曉偉。”這話又嚴重地傷害了張皓天,他是那樣敏感,別人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要想半天,掰開了揉碎了細想,想得腦袋都快要裂開來。
他想,潘曉偉,有什麼了不起的,呸!
他看著大魚左右搖晃著追趕著電視裏潘曉偉的鏡頭,心裏有些厭惡,他恨自己沒出息,明明知道人家對自己沒真心,可還是要跟人家在一起。一想到這些,他恨不得能揪住自己的脖領子,“啪啪”扇自己兩記耳光。
大魚似乎看出了什麼,她一抬手拿遙控器關掉電視機,眼睛從電視屏幕轉移到張皓天的臉上,有那麼幾秒鍾,她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看得張皓天直發毛。
“你怎麼不說話?”
“我要說的。”大魚語氣突然變了,變成了那種一本正經談生意的語氣,這時的張皓天相信,她是文化公司的董事長而非等閑之輩了。
大魚說:“皓天,從今天起咱們約法三章,這樣對你對我都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