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火車上起,張皓天的母親就包不離手,因為那裏麵有來路不明的十萬塊錢。一開始兒子從北京往家寄錢,三千、兩千的,做母親的心裏還挺高興的,心想兒子真是長大了,開始懂事了,知道往家寄錢孝敬媽媽了。
她手裏顫巍巍地攥著皓天寄來的第一張彙款單,借著裁縫鋪門口射進來的一方光線,翻過來、調過去仔仔細細地看,想在上麵找到兒子手寫的字跡,但卻找不到,隻有那行用計算機打上去的黑字十分醒目,“萬元以上本人領取”。在張皓天媽媽眼裏,一萬可是個大數目,她心想,一萬元,那還不把郵政局的裝錢的抽屜給取空了。
她一直靠在窗邊看街對麵閃閃爍爍的霓虹燈。二十多年前那一幕又重新回到眼前,那時候,她是裁縫店裏年輕貌美的小學徒,整天跟著老師傅學手藝,她是師傅的養女,師傅姓花,她也跟著姓花,師傅給她起了個有點像男人的名字,叫花如海。但從小到大,人們都管她叫小花,她的真名倒被人們淡忘了。
18歲那年夏天,小花遇到了她一生中最不該遇到的那個人,那是從北京徒步來小鎮采風的電影學院的學生張博之。這個人後來消失了,有可能是到國外去了,總之一直沒有他的消息。為此,小花一直在暗中收集與電影有關的一切信息,希望能在銀幕的某個角落,看到他的別致大氣的名字。
這是一個她從沒跟任何人說過的秘密,就連跟養父她也從沒提起過這個人的名字,養父隻知道她跟一個北京來的學生懷了孕,然後,男的就跑了。懷孕之後養父對小花很好,他每天到菜市場去買菜,親自下廚給女兒煮吃的東西。他雖然不懂女人懷孕之後該吃些什麼,但他知道弄些有營養的東西給女兒吃,總歸對胎兒好。於是他買來魚,買來蝦,還給女兒訂了一瓶牛奶。
養父對女兒的關懷備至很快惹來了閑話,街坊四鄰都傳遍了,說裁縫的女兒才18就懷孕了,連男的都不知道是誰,這姑娘可夠嗆呀。有的人根本就不是為了做衣服,而是為了好奇,有事沒事也要到裁縫店門裏轉一轉,眼睛滴溜溜地轉,想看看被男人玩夠了然後扔掉的大肚子女人。
在小花肚子已經明顯變大的那幾個月,一種更惡毒的說法在鎮上興起,他們說什麼不知道那男的是誰,男的就住在小花屋裏。他們是暗指小花跟她養父的關係不正常。“又不是親生父女,誰知道到了晚上,他們門一關幹些什麼呀。”這種說法興起之後,小花的養父再上街買菜,就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了,他們說他是“老流氓”、“老花匠”,又反過來同情起那個可憐的姑娘來。
“姑娘是老裁縫從小養大的,老頭要幹她,她也不敢反抗呀。”
“孩子生出來可怎麼稱呼呀,這不是亂了輩分嗎?”
小鎮上的居民對於亂倫這種事一向津津樂道,巴不得此事是真的,他們添油加醋,越傳越邪乎。但是,孩子生出來之後,謠言漸漸少了,一來是因為老裁縫在孩子出生不久就病逝了。二來也是因為小花姑娘生的孩子實在是太可愛了,大大的眼睛,直溜溜的鼻梁,一張通紅鮮亮的小嘴,又會說、又會唱,誰見了都想上前“咬”他一口。小花姑娘還給孩子起了個大氣好聽的名字,叫張皓天。
鄰居們見了小花都問:“幹嗎姓張不姓花呢,小孩子也可以姓媽媽的姓啊?”
這會兒他們又表現出極高的包容性,說這話的意思仿佛是在糾正他們從前的錯誤,說“可以姓媽媽的姓”就是表明他們也是開通的,誰說小孩非得姓他爸的姓啊。
隻有小花裁縫自己心裏清楚,這孩子姓張,他就該姓張。雖說孩子的爸爸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但孩子的血脈是改變不了的,這個小孩是北京來的那個電影學院學生張博之的孩子,在孩子五歲之前,從沒有另外一個男的碰過她的身子,這點她比誰都清楚。
小花沒有別的愛好,除了在縫紉機前“噠噠噠”地軋衣服,就是到鎮上惟一的一家電影院去看電影,這種愛好一直持續了二十年,直到這次來北京之前,她還買票去看了一場國產大片,然而這部大片使她感到非常失望,因為沒有報紙上宣傳的那麼好。另一個失望的原因是,她依舊沒有看到她二十年來一直在找的名字。為了找這個名字,她不知看過多少場電影,有多少個夜晚是在昏沉沉的電影院裏度過的。
——媽媽,你為什麼愛看電影?
——因為電影裏有夢。
——那我長大了也要做夢。
——你長大了不要做夢,長大了你要踏踏實實做事情,千萬不要做夢。
——為什麼?
——長大了你就懂了,因為你是男人。
張皓天的媽媽靠在窗邊,望著窗外起伏不定的霓虹,想起往事,心裏有些揪著疼的感覺。
無愛遊戲
第二天上午,張皓天就聽說了房道明把藍小月帶出歌廳,帶到別墅裏去過夜的事。這件事本來可以不讓他知道,但不知出於什麼目的,藍小月故意打了一通電話給他,好像氣他似的,津津有味地說著她昨夜跟誰誰睡覺,還說房道明的別墅特別高級。
“藍小月,你怎麼這麼不要臉呀?這種事還專門打電話通知我。”
“唷?看這樣子,你是吃醋啦?”
“呸,別不要臉,我能吃你這種人的醋?你也不想想你是什麼東西,我現在聽見你聲音都覺得惡心,你要是還有一點羞恥心的話,就不該給我打電話告訴我這種事。”
“我就是要打電話告訴你,讓你受受刺激。”
“你以為你贏了嗎?”
“你以為我輸了嗎?”
“是誰的電話呀?”張皓天不知道大魚是什麼時候進來的,連忙把電話掛了。大魚說你怎麼還在這兒磨蹭呀,趕緊去看你媽媽吧,我公司還有事,就不陪你去了。張皓天聽大魚的口氣,覺得她差不多已經原諒他了,他曾騙大魚,說他媽癱瘓在床,所以他以他媽有病為名一筆接一筆往家裏彙錢,但就在昨天晚上,張皓天他媽突然出現在他們麵前,她站在路燈下,好手好腳,完全是個健康人的樣子,這讓大魚一下子接受不了。昨晚,張皓天把他媽安頓好之後,回到大魚這兒來,大魚自然沒好臉色給他看,兩人吵了一架。
但他們吵歸吵、鬧歸鬧,晚上並沒有分開睡。洗完澡,大魚完全沒了怒氣,帶有緩解的語氣對張皓天說:“你呀,你根本不愛我,你隻是愛我的錢。”
張皓天說:“那你愛我嗎?”
大魚突然大笑起來,全身抖動著,笑個不停,身上的粉紅綢緞睡衣笑得露出半個肩膀來,她又把它拉回去。她把睡衣的帶子係係好,仿佛打算今晚上就這麼耗下去了。
“你笑什麼?”
“笑我們這種關係還在談愛與不愛?”
“你是說我不配?”
“我可沒這麼說,不過我覺得像我這種年齡再談這個有點可笑。好吧,關燈吧!”
臥室裏的燈滅了,大魚的絲綢睡衣流水般地瀉了一地,張皓天從上麵踏過去,跨到大魚身上去。大魚一開始沒有一點反應,無論怎麼弄她,她都不發出一點聲響,就好像剛才跟張皓天吵了架,現在就連身體也在賭氣似的。但很快地,她有些挺不住了,發出軟軟的“啊——”的一聲,好像有誰搞痛了她——其實那不是痛,是舒服的。她叫床的聲音很大,有時在外麵聽起來很像一個殺人現場。他們的交歡很快達到高潮,許多匹白馬奔騰而來的意象再次在腦海裏出現,張皓天覺得極其痛快。他沒想到剛吵完架,還能這麼快就進入狀態,並且幹得這麼好,他對自己的能力禁不住有幾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