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您沒事吧?”
皓天媽的臉變成了鐵灰色,她說:“她在哪兒,你寫張地址給我。”
“什麼她在哪兒?她就和張皓天住在一起呀,她叫於美娜,是一家公司的老板。”
“老板?那你就把她公司的地址給我,我上那兒找她去。”
“這合適嗎?要不您還是跟您兒子商量商量吧。”
“跟他商量個屁!”
皓天媽逼著藍小月給她寫一份於美娜的公司地址,藍小月拿出一個寫滿電話號碼的小本本,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了,刷刷刷地寫下來,交到皓天媽手裏。這時候,皓天媽身上的火已被點起來,並且燒得旺旺的,她就要去找那個女人算賬了。
這正是藍小月精心盤算之後想要看到的。
張皓天的媽媽手裏拎著那個裝滿錢的皮包,氣衝衝地上路了。還好,她終於知道了答案,要不她還一直被蒙在鼓裏呢,她心裏多少有些感謝那小丫頭,是她告訴了自己真相。張媽媽一直為這筆錢替兒子揪著心,現在好了,總算知道真相了。她要把錢還給那個不要臉的女人,把沉重的皮包狠狠地砸在她的臉上,讓鈔票撒落一地,讓那個女人驚惶失措,跪地求饒。
皓天媽破天荒打了一回車,她有些笨拙地跨到車上去,問好了地兒,又問好了價錢,這才敢上去。那司機倒頗為和氣,看她好像沒怎麼打過車的樣子,就對她說這是北京,出租車都是按裏程打表的,多一分都不會收您的。皓天媽半信半疑地看了眼那小夥子,心想,這個不爭氣的皓天,就算當個出租司機也好呀,那也叫自食其力,他現在幹的這叫什麼事!聽說那女的竟比他大十歲還要多,皓天媽越想心裏越窩火。
汽車開動起來,車窗外的街道像畫一樣漂亮,皓天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揉眼再看,竟然看到“如海”兩個字。
她指著窗外問司機:“這個‘歌如海’是幹什麼的地方?”
司機隻看了一眼,就心裏有數地說:“噢,你是說‘歌如海’呀,這裏很有名的,是唱歌的地方,歌廳,懂嗎?”
“哦,是唱歌的地方。卡拉OK廳,我們那兒也有。”
“阿姨,您這是要到什麼地方去。”
“我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嗎?”
“噢對,到公司去辦事呀?”
“我去……就算是辦事吧。”
“你那包裏裝的什麼呀?”
“沒什麼,兩件破衣服而已。”
皓天媽立刻警覺起來,把提包像個嬰兒似地緊緊抱在懷裏,她想,這大白天的,總不至於有人搶她的包吧。
司機“吱”地一聲踩了急刹車。皓天媽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鼓著眼驚恐地問道:“你要幹什麼?”
“不幹什麼。”
“那你幹嗎停車?”
“到了。”
皓天媽拎著那包錢,氣勢洶洶地衝進大魚所在的大廈。她無師自通地在電梯旁的金屬指示牌上找到於美娜的“那美文化傳播公司”,然後按下電梯按鈕,很快上升到公司所在的21層。她像一頭發了瘋的怪獸,沒有人能攔得住她,她被一路阻擋著,但最終還是闖了進去。她什麼也不怕,並且變得力大無比。她一心想著她的兒子,想著兒子過的男妓般的屈辱生活,“他還不是靠陪人睡覺”,藍小月的話如響雷轟頂,一遍遍在耳邊播放,皓天媽整個人都快要爆炸了,她顧不了那麼多了,她要把這口氣撒出來。
大魚正在公司的會議室主持召開一個非常重要的會議,聽到外麵稀裏嘩啦一陣騷動,不知發生什麼事情。然後,門被“咣”地一聲推開了,蓬頭垢麵、滿麵怒氣的皓天媽手裏拎著一個舊皮包,破門而入。
大魚問:“你是誰呀?沒看見我們正在開會?”
“你是誰?”
“我是這家公司的董事長。”
“什麼狗屁董事長,你看你,穿上衣服坐在這兒人模狗樣的,可你都幹了些什麼事呀?我們皓天比你小了十多歲,你硬要跟我們家皓天睡覺,你要臉不要臉啊?”
會議室裏發出“唔——”的噓聲。皓天媽的話,就像是把一根火柴不小心丟進一堆幹柴裏,“噗”地一聲,火就起來了。會議室裏坐滿了人,他們原本就對單調的例會感到困倦,這下來了個提神的——一個懷抱舊公文包的婦女沒頭沒腦地衝進來,要給她兒子討公道。說的全是董事長私生活方麵的問題,什麼“睡覺”、“睡覺”的,會議室裏的每個人都像被注射了興奮劑,眼睛刷刷地泛起綠光來。
董事長本人倒很沉穩,大概是這種場麵見多了,你想,她一個小女子要獨立撐起一片天空,支撐偌大一個公司,方方麵麵的人和事都得她去周旋、應付,她得有多大的定力和超能力才行。
大魚意識到闖進來的這個女人是來拚命的,並且,小說家出身的她細心地發現,這女的死死地抱在懷裏的,是一個式樣過時但卻鼓鼓囊囊的舊皮包。“裏麵裝的是什麼東西?”大魚自言自語了一句,很快地,有個可怕的想法掠過她腦海,她懷疑張皓天媽媽是一個“人體炸彈”。
大魚很冷靜,立刻組織疏散。
“大家聽我說,公司出現了突發事件,咱們要冷靜,要按照咱們平常演練的那樣進行疏散,從我的左手開始撤出去千萬不要亂,誰也別著急,別擠,我保護大家撤出去,我最後一個離開——”
會場上的人秩序井然地離開。他們似乎也都意識到了某種危險,都低著頭不說話,手裏拿著文件夾,腳下邁著細碎的小步匆匆離開。
他們都走了,會場上隻剩下兩個人:大魚和張皓天他媽。兩個女人麵對麵站著,玻璃窗裏透進來的陽光,把她倆分割開來,她們原本就是分屬於兩個世界的女人,就算站到同一個時空裏,也還是有東西(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把她們分割開來。
“他們都走了,有什麼你就說吧?”大魚說。
“不怕我放炸藥了?”皓天媽的眼睛直視大魚,裏麵有種灼人的光芒。
大魚說:“我不過是為了讓他們離開,才出此下策,我不想讓我跟你兒子的事弄得眾人皆知。”
“是嗎?這麼說你也知道這是見不得人的事嘍?”
“話不能這麼說。我跟皓天住在一起,完全是兩相情願的,不像你想象的那麼肮髒。”
“兩相情願是吧?那這錢是怎麼回事?不是交易你能給他那麼多錢?”皓天媽把皮包“咚”地一聲放在桌上,“噝啦”一聲拉開拉鏈,裏麵一紮紮的錢就露出來了。大魚沒想到那提包裏竟然全是錢,滿當當、新嘎嘎的錢。
皓天媽說:“我為我兒子付出了一生的心血,你就想用這點破錢把他買下來?”
“我沒買他,這錢也不是我給他的,這錢是……”
“你敢說這錢不是你的?”皓天媽咄咄逼人的氣勢,還真把大魚給鎮住了,噎得她說不出話來。
皓天媽不動聲色地把拉鏈拉得大大的,“嘩啦嘩啦”把裏麵的錢統統倒出來,錢流到桌上、掉到椅子上、地上,哪兒都是。她還是不管不顧地往外倒,直到包都空了,裏麵什麼也沒有了,她還在倒。
“把錢還你。兒子還我。”皓天媽留下一堆錢和一句話,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