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2)

她為什麼跳河?為什麼在這裏跳?她是什麼職業的?哪裏人?年收入可能多少?還是不是處女?有多少個情人?死了嗎?到底死沒死?

是啊,到底死沒死,那個女孩?這個問題也一直在三山心裏浮上浮下。

三山聞到從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沐浴露的味道,有著古怪的芳香。店裏為防天氣突冷,存放有外衣外褲,卻沒存放內褲。跳下河,內褲濕了,所以,現在三山隻能直接套上棉毛褲,下麵明顯不適應,空蕩蕩涼嗖嗖的。

三山走到店的後麵,木穗正陷在油煙中。三山說,木穗,我回家一趟,你說好不好?

木穗說,好。她頭都不抬。

三山心縮了一下。他離店,木穗不問為什麼,竟然什麼都不問,馬上說好。可是她的好,讓三山很不好。

他喘口氣,心想算了,就算了吧,不走了。

一整天在店裏褲襠都這麼空蕩蕩涼嗖嗖的,直到關了店,回到家。木穗先去洗澡,她說我先洗。拿衣服與浴巾的手快速得像影碟機在快進,進衛生間時她又腳磕一下,磕到門套上,發出咚的一聲響。這必要這麼急著洗澡嗎?急得像剛從一隻糞坑中爬起,有無數蛆蟲正貼在她身上蠕動。

這一洗,她至少洗了一個半小時。

三山手裏抓一條內褲坐在床沿。床對著窗,窗外搖曳著樹冠龐大的榕樹。這座城市千年以上樹齡的榕樹還有六棵,百年以上的有600棵,這都是報紙上說的。報紙有一天還把老樹們一棵棵羅列出來,呼籲市民出錢認養,窗外這一棵也榜上有名。三山嚇了一跳,它居然已經活了四百多歲,大約與他曾祖父的曾祖父同輩,樹種下時,他的那個老祖宗還在中洲島周圍的江麵上風裏來浪裏去忙著打魚撒網哩。福州是榕城,何遠新說唐朝時福州就被稱為榕城了。他見三山驚訝,就誨人不倦地介紹起兩個人,一個叫張伯玉,宋治平年間福州太守,他號召編戶植榕;還有一個叫蔡襄,也是太守,還是大書法家,比張伯玉更早二十多年發動福州人種榕樹。那天三山和木穗從店裏回來時,何遠新本來打算進一步對三山說榕樹,他新找到一個關於窗外這株榕樹的曆史記載。他說,這樹是元末一個道人種的。是嗎?三山沒有想到,元代已經多麼遙遠,連電視劇通常也隻演清代的故事。何遠新說,資料上說是種在河邊的,這裏原先有條河哩,就在我們這座房子的位置上。

什麼河?木穗問。

瑞午河。

瑞午?有這個的內河嗎?

何遠新猶豫了一下,小聲說,以前是晉安河的一個小支脈。

木穗咬著唇轉掉臉,鼻翼輕輕一抽,好像被針戳疼了。三山注意到這個細節,看似微不足道,在屋裏卻被放大了,空氣都被這個細節抽幹,讓人窒息。三山不打算跟何遠新再多聊了,他要聊的人是木穗,但木穗還在衛生間裏。好幾次水聲小下去,似乎接近尾聲,他都打算站起來了,水聲突然又嘩嘩嘩地大起來,越來越大,沒完沒了。

三山褪去外褲,褪去棉毛褲,打算先把三角短褲穿起。從小到大,都沒有不穿內褲的經曆,這是第一天,第一次。在這之前,他根本沒想到內褲的重要性,它的缺席竟讓他的身體被人從中央部份生生砍去一斷。他連心都空了。他揪住內褲頭往上提,提到襠間,手一軟,又止住了。自己的東西,軟綿綿地吊在那裏,散發著不祥的氣息。嘩啦嘩啦嘩啦,衛生間傳出的水聲撞擊著它,它哭喪著臉勸告他還是先別穿內褲為好。

三山把內褲脫下,重新穿起棉毛褲,然後老實坐著,等著木穗出來。

木穗出來了,全身濕潤粉紅,好像揭開皮連肉都洗了一遍。

這個澡三山本來也可以不洗了,上午不是在店裏已經洗過了嗎?但他還是誇張地邁進衛生間,也把水拎大,衝了又衝,耗去漫長的時間。從蓮蓬頭衝出的水一注注張開,像一束水晶花,落在身上時,皮膚麻麻的,有點脹。三山盯著它們看,不過是水嘛,它們一注注的都多麼理直氣壯。我得跟木穗談談,他想,不過下河救個人嘛,有什麼錯,難道連水都不如了?我得跟她談一談。

可是木穗卻把他手推開,說自己累了,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