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起床,木穗已經煮好雞蛋,切好蘋果,擺好牛奶麵包,連三粒穀維素、兩粒21金維他和一粒鈣而奇D也放在桌上。這是她每天為三山搭配好的早餐,還是一樣,沒有出現變化,這是不是說明三山的擔心是多餘的?三山倚在餐廳門上,極其用力又毫無聲息地籲一口氣,鼻子有一點酸。
不是他多渴望這些東西,不在於吃,在於從這些花花綠綠的食品中散發出來的疼愛與關懷,這種疼愛與關懷結婚以來木穗一直傾盆大雨般倒給他,把他骨頭都暖透了。可是昨晚三山伸過手,卻被她推開,說累了。在床上,一個妻子不容置疑地推開丈夫撫摸的手,這意味著什麼?至少意味著那個瞬間她甚至連推開感情的可能都已經生出。三山真的被她嚇著了,一直醒著,下半夜三四點才模糊入睡。木穗也醒著,三山知道她也醒著,雖然她躺著一動不動。但是現在,三山倚在餐廳門上,看不出她的異樣。她抬頭一見三山,眼睛馬上拱起來,拱成半月形。醒了?嗯。起來了?嗯。來,快來吃吧。
三山吃蛋吃麵包時,木穗坐在對麵。她的早餐從來隻有一個蘋果一包牛奶。她吃得很慢,蘋果咬進嘴裏,吱地濺出幾滴汁,飛到三山臉上,她馬上笑了。三山連忙也笑,用手背一抹,繼續笑。
結婚不久,也在吃早餐時,三山曾經跟木穗談過生意的事。三山字斟句酌地表達一個暗藏心裏的理想:多掙錢,買套二手房,盡快把父母和爺爺從三叉街小平房裏接來住。
木穗手支住下巴看著他,半晌不語。
三山又說,我母親身體不好,生下我之後,心髒就壞了。還有我爺爺。三山想到爺爺鼻子開始酸。離開島後爺爺一下子老了。三叉街離中洲島不遠,爺爺還是蔫得走不動,都傻了,整天嘴巴嗬著流哈俐子。上了岸,魚就活不了,這就是水的厲害。
木穗眼睛就有點濕。她說,陳三山,你真的單純,單純很好啊。
歎口氣,她又說,你這麼大了,還有老媽,連爺爺都有,我卻沒有。
然後,她慢慢站起,進了臥室,再出來時手裏多出一個塑料袋,袋子裏一堆紅紅綠綠。你自己看看。她低垂著眼簾,把塑料袋遞過來。
三山目瞪口呆,竟是房產證、存單、國庫券等等。他數學不好,數字讓他迷糊,但是,多少他還是看明白了,木穗有三套房產,還有不低於八十萬元的存款。
你,都是你的?
木穗輕輕咧開嘴,笑了。嚴格地說,是何遠新的。她的神情在三山的吃驚反襯下顯得格外若無其事。何遠新的收入,每個月除了留下五百元外,其餘的全部交給我。我炒過一陣房,買了,賣了,又買了,又賣了,隻剩三套了,這三套現在不能賣,在閩江邊,江濱大道修好後,地都開發光了,房子就漲,每個月都在漲,所以這三套房要捂著,不賣。以後吧,以後也可以留著自己住。它們每一套都在一百五十平方米以上,不夠你父母住嗎?說到最後一句時,木穗還是輕聲細語,但語氣拖長了,仿佛跟三山商量,仿佛有求於三山。
三山努力掩住驚喜,但終歸還是驚喜的。馬上又覺得奇怪,既然有房,何必擠在何遠新的房子裏。何遠新的房子是學校分的福利房,也有一百零幾平方米,但畢竟舊了,七八年了總有。
為什麼不住他的房子呢?木穗反問,她就喜歡這樣,把對方的話接過,輕輕一轉,借力擊回,像輕功高手一樣,腳一蹬就離地三尺了。我老媽跟他結婚時,連房子都沒有,學校搭了一排小平房給年輕教師住,每間二十平方米。我老媽在裏麵生下我,我老媽一直住那樣的房子,一輩子隻住那樣的房子。何遠新有了這麼大的新房子,我老媽卻住不上。我得替我老媽住,住何遠新的房子,住得他連自在都別想。
木穗說著聲音越來扁,尾氣拖得悠長,某一處,總要停下來,打個小結,上下牙齒嗑在一起。木穗,三山叫道,她這樣子有些嚇人。
嗯。木穗應一句,又笑了。她笑起來像一朵清晨裏剛剛開放的芙蓉,很鮮嫩,很嫵媚,但聞不到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