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2)

呀,你已經知道了?

三山又閉緊嘴,甚至眼不看依嬌了,看店外的路麵,看路旁的河。

她老媽就是在那裏跳下河的,如果有人救,當然就可能死不了你說是不是?

從哪裏跳的?

依嬌手往外一指,那裏,就是那個女孩跳下去的地方,以前那裏沒有石凳,隻有雜草,一大片雜草,她老媽踩過雜草往下跳,沒人救,人家都站在岸上看,所以死啦。——哎,我也是聽來的,可不要說我亂說啊。

三山有點懵,胸腔裏嘩嘩響,似有一個水龍頭在裏頭被打開了,水流如注。

喂,陳三山,喂!

依嬌站起,走到三山旁邊,用肩膀撞他。要是我跳下河,你會不會救我?

她又說,會不會也跟我嘴對嘴?也這樣,壓我這裏?她把手橫在胸前,巴掌張著,按住乳房,往旁一拉。她的乳房鼓鼓的,有著隨時頂破衣服的勢頭,被她一拉,驚詫地蹦跳。

三山突然覺得天地間所有東西都動了,鏡子,椅子,陶瓷燙機,紅外線加熱器,玻璃門,淡藍麵毛巾,洗發液護發素,一切一切,都在飄移、交叉或者重疊。依嬌的那隻手,像鋸片一樣,仿佛是從他胸上拉過的,一股血噴出,向四麵八方噴。他把手裏的排骨梳猛地往鏡子上砸。他肚子癟進,胸腔鼓起,深吸氣,又重重吹出。我操!他大聲喊。

排骨梳與鏡子一碰,嘎嘎嘎跌下,落到台麵上,一瓶嗜喱水碰倒了,裝局油膏的空罐子跟著倒。叭,罐子碎了,一地的陶瓷片。

真痛快,這麼長時間了,他就沒痛快過。他為什麼就不能痛快一下?我操!他脖子一扯,又喊一句。

杜老板小跑進來。怎麼啦?怎麼啦?杜老板盯著地麵,腳小心踮著,好像那些陶瓷碎片隨時會跳起來,向他肉撲去。

依嬌笑了。依嬌的臉起初還有點木,差不多被三山砸呆了,一見杜老板,變戲法般馬上軟化,而且笑,像往常一樣沒心沒肺地笑。這個過程三山看到了,他很意外。

一罐局油膏而已,陳三山跟我打賭,我說摔下去不會碎,可是它碎了,嗬嗬嗬,我輸了,我欠他一盒巧克力了。依嬌是蹲在地上說的,邊說邊撿著碎片。

杜老板說,唉,嚇死我了,還以為你們打架哩。

依嬌把碎陶瓷片扔進垃圾桶,擦幹淨地板,雙手一拍,完成了什麼大事般興高采烈。輸了,不就輸一盒巧克力嗎?陳三山,一個月你們才給我多少錢啊,還榨我巧克力,太狠了吧?

三山平靜地看著依嬌,發泄完,他就平靜了,這時候看依嬌,發現依嬌不是以前的依嬌。

杜老板挨近三山,手搭在椅子靠背上。阿山,他說,我們看來真的白下河救人了。這幾天我一直查,可查不到那個女孩。打110問,他們不理,120問,他們也不理。一個人,總不至於就這樣消失了吧?

三山說,你辛苦了。

你呢?你查嗎?

三山搖頭。杜老板俯身看他,半信半疑。阿山,這輩子我才第一次救人哩,卻這樣白救了,這事怎麼說都有點冤是不是?

三山想自己並沒有白救,生活變了,一下子全變了,白救難道是這樣?

杜老板走後,依嬌坐在旋轉椅上,用腳左一下右一下蹬地,椅子就充滿韻律感地晃動。很久不說話,店裏靜極了,世界退到遠處。三山閉上眼。這樣好,最好就這樣,四周永遠不再有一絲響聲。

依僑腳特別用力地一蹬,椅子呼嚕嚕連轉幾圈,終於定住,她把身體前傾,眼眯著。

你知道木穗其實考上了大學嗎?

三山不知道。三山沒應她。

木穗小學到中學書都讀得特別棒,但她高考時隻報了華東師範大學中文係,那是何遠新的母校。木穗考上了,成績高出一大截,可是錄取通知書寄來時,她卻撕掉了。

為什麼?三山覺得這不能不問。

木穗隻是要證明她不比何遠新差,她不想上大學,隻想在她老媽死去的晉安河邊開美發店。

三山所坐的椅子也能旋轉,為了客人舒服,店裏每一張椅子都可以旋轉,還可以升降,如果把中間的插銷抽掉,甚至可以放下來當床躺。他學依嬌的樣子,腳一蹬,椅子帶動他的身體,迅速連轉幾圈。

依嬌說,不要跟木穗作對,真的,你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作對?三山很奇怪,依嬌居然用這個詞。作對!他念了一遍,又念一遍,突然覺得心裏嘎嘎響幾聲,像凍住的冰塊稍稍撬破,露出縫隙,透過氣來,挺舒服的,越來越舒服。

這個詞他原來還是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