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穗臉朝著鏡子,眼睛卻不看裏頭。誰會想到呢,她自言自語,這麼多年過去,又有一個女孩,也從這裏跳下去。
木穗……三山剛叫出口,木穗手一舉,製止了。
杜老板我問了,依嬌我問了,小麗我也問了,還有其他人,一個一個,能找到的都問了。你本來可以不必那麼救人,那麼脫光了,剩三角褲。穿棉毛褲不行嗎?穿棉毛衣不行嗎?你水性那麼好,在中洲島,在閩江,你都遊得好好的,這麼小的河難道遊不了?
三山說,木穗……
木穗還是擺手。沒關係,你脫光了沒關係,光著身子把女孩貼在胸前從河裏抱上來沒關係,手壓她乳房沒關係,嘴對嘴呼吸沒關係。為什麼沒關係?隻要純粹為救人都沒關係,一點關係都沒有。我要的就是真,就是幹淨。如果你真心愛那女孩真心愛依嬌,可以啊,坦坦蕩蕩的愛多美好。可是!
她猛地轉過頭,盯著三山。我告訴過你要幹淨,不能髒。她眼睛一點點紅了。三山想,哭呀,快點哭,淚倒出來,就像雨潑下來,發泄掉了,風暴就過去了。可是她咬咬唇,反而忍下去了。寒光重新回到眼裏。
我也告訴我老媽,她把臉往店外麵轉,看著河。我告訴她,我能夠找到一個不髒的男人,就放在她眼皮底下,讓她看著,可是我也瞎了眼。
三山說,木穗……
她再次擺手,說,什麼也別說,不用說了,還用說嗎?
三山歎口氣。是啊,不說了吧。
陳三山,你把右手掌給我。
她在藍太陽時,隻看過三山的左手掌,現在要看右手掌了。從一條條右手掌紋中,她將看清三山的現在和今後。就讓她看吧,三山也很想知道今後的生活是什麼樣子,他甚至想知道,這隻手,將來還能在幾個女人的乳房上摸過。
她說,你把眼睛閉上。
三山閉上了。
疼痛是非常突兀地起來的,起初隻覺得麻,麻兩下,一千隻螞蟻湧出窩,疾速地從掌心沿著手臂向上奔。三山睜開眼,先是看到木穗手中的剃須刀,然後,看到右掌心兩道紅色的口,像女人抹過口紅的唇。她把手鬆開,三山的手掌就跟著滑落下來,落到腿上。血開始流,從兩道交叉的紅色傷口上冒出。
我判處你這隻手的死刑!她說,可惜,她往刀上吹口氣,這麼鈍!
角落裏一陣稀裏嘩啦響,是依嬌那個角落。剛才靜極了,剛才的依嬌仿佛是木質椅子的一部分,終於醒轉過來時,一反差,聲響就顯得格外大。她奔過來,揪過幾條毛巾捂住三山的手。馬上又跑到店外攔的士。上醫院!她聲音和動作都已經變形,她很緊張,粗粗地喘氣。我陪你上醫院。她把三山往外拉。但三山把她擋開。三山說,不必。
三山自己上了的士。司機問去醫院?哪家醫院?
三山說,不上醫院。
司機盯著他裹著毛巾的右手。剛才那個小姐說要上醫院。
三山說,不上醫院。你沿著晉安河開,往南,開到頭了,再掉過頭,從對岸開回。三山不清楚木穗所說的尺動脈與橈動脈分支是否被割破了,他把手腕抓緊,讓血緩一點流。如果動脈破了,河兩岸的兩個來回,估計血可以流光。如果沒破,那就是他命大了。
手機響了,一直響,熄下後又響、再響。
司機很緊張,他說,你,你,你沒事吧?
三山說,沒事。
司機說,電話不接?
三山衝他笑笑,說,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