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2)

米偉倉問我為什麼出去了這麼久。我說路上碰到熟人了。米偉倉低聲問,碰到誰了?我說以前搬運公司的同事。

米偉倉噢了一聲,眯著眼狐疑地看我。又補充一句說,以後不要去這麼久!

我把牌拿出,一張一張往床上擺。以前我們沒錢買牌,每副總是打得爛嘰嘰的,抓在手上黏黏的,潮潮的。而現在牌這麼新,新得像一把把薄薄的刀片。米偉倉走近,抓起牌,在手上慢慢展成標準的扇形。這個動作太熟悉了,米偉倉好像也被吸引,眼神越飄越遠。我看著他的手,他的手比以前更細長白嫩了。

可是,這雙手殺人了。

那天夜裏我一點都沒睡。第二天第三天還是沒睡。扳著指頭一算,快了,米偉倉預定在我這裏住的日期快滿了。他走掉,就跟我無關了。我看來還是得耐住性子。他殺了人得償命這在理,殺人不償命這天下就更亂成一團。可是,如果是我打了110,是我揭發了他,這輩子剩下的日子我難道能過得安心?他走掉,在別的地方被抓被斃,那下場是他自找的,怪不得別人。這種人都斃掉,天下就太平了。

黑暗中我住旁瞄一眼。他媽的他殺了人,居然睡得比我理直氣壯。

寺裏每天有香味,早晚有念經聲,在這樣的洞天福地,我本來以為自己這一生雖然窩囊,但平安,至少可以幹幹淨淨了。想不到,有一天竟跟殺人犯睡在一起,窩藏包庇了他。事情一敗露,我也得吃官司,豆苗再打電話來時,我還能再撒謊說越來越好嗎?那時連他的電話我都接不到了。我覺得胸口被什麼東西擰得發疼,疼得喘不過氣來。也許坐起來可以緩緩吧?我就坐起來,身子剛一抬,米偉倉也猛地一挺,坐起。

你幹嘛?他的聲音陰森森。

我嚇得不輕,手腳都麻了。我說,做了個噩夢。

米偉倉籲口氣,拍拍我背,柔聲說,噢,沒事,我也常做噩夢。睡吧睡吧。

我想你做噩夢活該,我平白無故卻搭上失眠,我怎麼就這麼倒黴?米偉倉二十年都不找我,一殺人就來了。天下人那麼多,他找誰不好?看來明天我非打110不可,我明明沒殺人,被牽連出罪來,太冤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照例洗男女廁所,然後做早飯。總之我挺忙的,早上總是我最忙的時候,小靈通一向不帶在身上,這樣,我就不能撥110了。

也許中午可以吧?

中午用我九節蝦幹和蟶幹煮麵。米偉倉在我們這座海邊城市長大,仍然愛吃海鮮,去北京幾年對麵條又有了愛好,我絞盡腦汁將二者以不同方式花樣繁多地結合起來,它們進入米偉倉的胃後,很快就發揮作用。剛來時米偉倉瘦得隻剩一層皮,現在臉上油光都出來了。他吃得呼呼響,額頭冒著汗。豆子,豆子,你怎麼手藝這麼好?好吃啊好吃!

他吃麵的樣子,有一股天真的貪婪,這跟豆苗非常像。我坐在桌子對麵,一口口卻難以下咽。殺人犯?我印象中的殺人犯都凶神惡煞滿臉橫肉,而米偉倉臉上有油光後,卻顯得柔和而且生動,雖然越來越長的卷發披下,絡腮胡子也蓄起,將兩頰遮去大半,但說真的,他的模樣還是讓人喜歡。

我突然想,如果豆苗殺了人,我會不會撥110?

這個想法讓我心都縮緊了。

我已經有一年多見不到豆苗了,可心裏天天上下翻騰的都是他影子。離婚時我想留下豆苗,三梅惱火地說,你有錢養好他嗎?我一下子就蔫了,我沒錢,說不定豆苗也從心裏瞧不起沒錢的爸爸。那有什麼辦法呢,隻好讓豆苗走。我的豆苗,他在廣州,我想見也見不到。如果真是豆苗出事,我舍得他進公安嗎?把自己剁八塊也不一定下得了這個手啊。

豆苗是我兒子,米偉倉是我兄弟,父子不見得就一定比兄弟更親,那麼我又怎麼能對米偉倉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