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偉倉眼裏有精光射出。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我不敢看他,眼珠子轉來轉去。世界這麼大,可我的眼光卻一下子沒了可停頓的地方。他已經殺了兩個人,今晚會不會殺第三個?我這裏,沒有西瓜刀,但有菜刀,菜刀就放在他身後的桌上,他抓起一捅,我也死了。我說,我我我,我真的沒告發你啊。
米偉倉含義不明地笑笑,笑得我牙齒嘎嘎嘎顫動不止。我早該打110了,我不打,結果自己找死。
米偉倉圍著床急促地走,兩隻腳不時互相拌一下。猛地又停在我麵前,指著嘴。看看看看,牙,我的牙,牙啊!米偉倉聲音變形,眼眶撐到最大,眼珠馬上要滾下來。鄉下小診所鉗子連酒精都不擦一下,就伸進我嘴裏,一顆顆拔,拔得滿地是牙是血。又怎麼樣?就沒人認出我來了?啊,就沒人認出我來了?我一說是米偉倉,你,你就認出來了!你幹嘛就認出來了?我拔了牙戴了眼鏡留了胡子你還認了,認出來!
他在吼,臉都吼歪了,口水像從是高壓水龍頭中噴過來的。
我偷偷瞥一眼通往男廁的那道門,門閉著,沒上鎖,隻要一擰把手就開了。我動了念頭,我想逃。試了試腿,腿卻一點勁都沒有,我站不起來。死期真的到了。豆苗太弱,我死了,他一定會傷心,大哭幾天幾夜,哭傷了身子可怎麼辦?
你不該殺人!我突然大喊一聲,你為什麼要殺人?!喊完我就後怕,可是嘴一張,我用更大的聲音又喊,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殺人,你這個王八蛋!
米偉倉猛地呆住了,我的喊聲像武林高手的定身法,一下子把他弄成木頭人。過一會,他緩過來,點點頭,一字一頓地說,我也不想殺,可是已經殺了。豆子,剛才一個和尚來找你。他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門一下子就推進來了,而且拉亮燈,看到我
噢?我很吃驚。
米偉倉說,我說你不在。他嘴裏和氣地說是嗎是嗎,眼睛卻一直看我,那眼太利太可怕了啊豆子。
我想來想去想不出是哪個和尚,寺裏和尚多得我認不全。平時沒有和尚找到廁所的,現在為什麼來了?
米偉倉說,我覺得不行了,我得走。
去哪裏?
不知道。當初我在廁所外轉了好多天,把你和你家人了解透了,才敢找上門。你是我兄弟,隻有這裏最安全。但現在也不安全了,我能去哪裏?米偉倉手指向床鋪,說,這錢留給你。
我屁股像被火燙一下,驀地跳起。我說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能要你的錢。
米偉倉搖了搖我肩膀說,我還能躲哪裏?能躲多久?躲不了多久,錢又有什麼用?我殺了人,手不幹淨了,但錢是幹淨的,你留著用。要是被寺裏解雇了,以後的日子也不用愁了。米偉倉一邊說,一邊把錢裝進包,塞進床底下。剛才我沒告訴你這錢,所以不放心,走到半道又回來了。現在,我走了。
我一把拖住他胳膊,哭腔都出來了。我說,外麵貼著你的照片,半城人說不定都認得你了,你不能出去!
那怎麼辦呢?米偉倉看著磨砂玻璃小洞,好像那是一張嘴,他在等著它說話。
我說,而且,這麼晚了出去,你的模樣太惹眼。或者明天吧,明天是農曆七月十五日,地藏菩薩涅槃日,進香的人比平時多,他混在他們中出寺,就不惹眼了。
米偉倉猶豫了一會,說,那好,就再睡一個好覺吧。出了北京,我隻在你這裏才睡得著啊豆子。
但是躺下後,米偉倉卻睡不著,身子左翻右翻。豆子,他用肩頂頂我,睡了嗎?
我說,沒有。
米偉倉就坐起。我們打牌吧,他說。
牌還是那麼新,一直放在那裏。我要去拉燈,被米偉倉攔住了。就這樣,他說,就這樣打。
我順從地在床上坐下,坐在他對麵,盤著腿,靠著牆。
打爭上遊?
米偉倉說,還是四十分吧,用半副牌。
外麵月光很好,透到裏麵就不好了。我們開始摸牌,你一張我一張,然後米偉倉還是仔細地搓開牌,搓成標準的扇形。
草花8。
草花K。
方塊5。
方塊10。
每一張牌下去時,我們各自報著,聲音很小,輕輕的,淡淡的,水一樣流動。報出來的牌並不是我們看到的,我們看不清牌,花花的一堆抓在手上,隨便往下丟一張,隨便把牌報出。手中牌都抽光了,洗牌,又來一遍,再來一遍。
不知道一共打了多少遍,也不知道最後什麼時候,我們睡著了,就靠著牆,手中還抓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