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森林,理由跟進人森林一樣充分。在我看來,也許我還有幾種生活要過,不應再在那兒耗費時間了。令人驚奇的是,我們這麼容易,這麼不知不覺地就步人一條特別的路線,並且給自己踏出了一條途徑。我在那兒住了還不到一個星期,我的腳就在我的門前和湖畔之間踏出了一條小路,巳經五六年過去了,小路依然清晰可見。說真的,我擔心別人也會陷人這條小路,從而保持小路的通暢。大地的表麵十分鬆軟,人走過後自然會留下腳印;心靈的途徑也是如此。世界公路是多麼破,多麼髒啊!傳統與順從的車轍又是多麼深啊!我不願呆在船艙裏,寧願來到世界的桅杆前和甲板上,因為站在這兒,我可以更好地看一看群山環抱的月色。我再也不想到船艙下麵去了。
這一切我至少是從經驗中學來的;如果一個人按照夢中指引的方向勇往直前,過他想過的日子,那他就會獲得平時意想不到的成功。他會將某些事情拋諸腦後,越過一道看不見的界限,在他的周圍及其內心建立起一些新穎普遍,更加自由的法則,要不就將舊的法則加以擴充,然後根據自己的喜好,更加自由地加以闡釋,他可以按照更高的生存規則生活。他的生活越簡單,宇宙法則就越不複雜,孤獨不成其為孤獨,貧困不再成為貧困,軟弱也不再視作軟弱。如果你造了空中樓閣,那麼你的勞動不會白費,這些樓閣理應呆在空中。現在就在下麵打些基礎吧。
英國和美國規定,你開口說話,得讓他們聽得懂,這項要求真是荒唐。無論是人類還是傘菌,其生長方式都非如此。仿佛這一點至關重要,沒有它,別人就真的無法理解;仿佛自然維護的隻有一種理解程序;仿佛自然養得起四足動物,卻養不起鳥兒,養得起爬行動物,卻養不起飛禽;仿佛耕牛聽懂的噓聲和籲聲才是最好的英語;仿佛隻有愚蠢,才是萬無一失。我的主要擔心是我的表達不夠過火,脫離不了日常生活的局限,因而無法恰如其分地表達我所深信的真理。過火!這取決於你如何衡量。四處遷徙的水牛來到另一個緯度,尋求新的牧場,它還不夠過火,不像母牛,出奶的時候踢翻提桶,躍過牛欄,跑去追趕她的小牛。我想在某個不受限製的地方說話,就像一個人醒來之後,在跟別的睡醒的人說話,因為我深信,要想給真正的表達奠定基礎,就應該更加過火。有誰聽了一段音樂之後,會擔心以後永遠不會說過火的話?為了未來和可能發生的事情,我們的生活應該鬆弛、朦肽,我們的輪廓應該模糊不清,就像我們的影子,對著太陽也會不知不覺地流下汗來。我們的言語變化無常,這一事實常常使殘留下來的語言不足於表述。語言的真實性說變就變,隻有它的文字豐碑還留著。表達我們信仰和虔誠的言語並不明確,然而對於優秀的人來說,這些言語猶如乳香,意味深遠,芳香四溢。
我們為什麼總是將自己的感覺貶低到最笨的水平,同時又將其吹捧為常識?最普通的感覺就是人睡著時的感覺,其表達方式就是打鼾。有時候,我們往往將偶爾的智慧與弱智歸為一類,因為他們的智慧我們隻欣賞三分之一。有的人偶爾起一次早,就對朝霞吹毛求疵。我聽說“他們認為,卡比爾的詩有四種不同意義:幻覺、精神、才智和吠陀經的通俗教義”。但是在世界的這個角落,如果一個人的作品有一種以上的解釋,人們就會群起而攻之。如果英國在設法治愈土豆腐爛,難道就沒人在設法治愈大腦腐爛?這種現象更加普遍,也更為致命。
我並不認為我巳變得晦澀難懂,但是如果讀者認為,本人的此番描述和瓦爾登湖冰上的所見所聞一樣,並沒有發現什麼致命的錯誤,我將感到十分驕傲。南方客戶不喜歡冰塊上的藍色,仿佛它是泥漿,而實際上,這正是它純潔的證據,相反,它們更喜歡劍橋的冰塊,這種冰塊是白的,但卻有種水草味。人類愛好的純潔猶如籠罩大地的霧靄,而不像蔚藍色的天空。
有人在我們的耳邊喃咕說,跟古人相比,甚至跟伊利莎白時代的人相比,我們美國人,或者說全體現代人,隻不過是個智力上的矮子。但是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一條活著的狗總強於一條死了的獅子。難道一個人是個矮子,就應該將自己吊死,而不是想法在矮子中做個最高的人?每個人都應該管好自己的事情,努力做個名副其實的人。
我們為什麼急於求成,去從事這麼鋌而走險的事業?如果一個人跟不上自己的同伴,或許是因為他聽到了另外一個鼓點。讓他跟著自己聽到的音樂節拍走吧,不管這種拍子如何,又多麼遙遠。他是否應該像蘋果樹或橡樹那樣盡快成熟,這並不重要。難道要讓他將自己的春天變成夏天?如果我們創造的條件還不夠成熟,那麼我們能夠替換的又是什麼樣的現實呢?我們不應該將自己的船撞到虛空的現實上。難道我們要辛辛苦苦地建立一個藍色玻璃般的天空,建成後卻還要抬頭凝視那更高更真實的天空,仿佛前者還不夠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