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1 / 2)

小姨能夠活下來、活到今天,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小姨出生在一個暴風雪的夜晚,這也許是一種預兆。

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姥爺家族遭到了一群結有宿怨的雪狼的襲擊。

那是一群勢力強大的雪狼,大約有一百來隻,它們生活在美麗富饒的梭魯河畔,一隻隻器宇軒昂,氣度不凡,漂亮得一塌糊塗。這樣美麗的雪狼群,即使是在水草豐盛的草原深處也是不多見的。

十個月之前,這群雪狼來到青森草原,與正朝那裏轉移牧場的姥爺家族邂逅,從而導致了它們和姥爺家族的宿仇。

那是草原上兔腴獾肥的季節,平心靜氣的雪狼們在這樣的季節裏一向不打家畜的主意。它們消閑地伸著懶腰,打著哈欠,從草棵中姿態優美地次第走過,像一些風度翩翩的紳士。在遇到姥爺家族的畜群時,它們甚至遠遠地走到一邊去,給畜群讓出路來。隻有幾頭年輕的雪狼停了下來,以同樣優美的姿勢坐在草地上,偶爾相互打鬧兩下,然後停下來,用欣賞的目光看著黑色的犛牛白色的綿羊褐色的馴鹿雜色的駿馬從它們麵前河流一般通過。

姥爺率先攻擊了雪狼。

姥爺那一天興趣盎然,他喝了太多的烈性燒酒,酒精的激發作用讓他過早地進入了狩獵季節。他騎在馬上,就著牛皮酒囊灌了一大口燒酒,仰著頭掙著脖子大聲地唱道:

把那叉角公羊滿滿地係在正側,

把那豎耳狐狸滿滿地係在反側;

把那白嘴母盤羊滿滿地係在正側,

把那彎角公盤羊滿滿地係在反側。

讓那八條捎繩滿滿沾著獵物的鮮血,

讓那細條捎繩滿滿浸透獵物的油漬;

讓我那後擺被獵物撐開,

讓我那前襟被獵物鼓脹。

姥爺唱完歌,豪氣衝天地打了一個噴香的酒嗝,哈哈大笑著,掛上酒囊,捋了捋黑須上的酒珠子,把粘滿糌粑粉的兩隻手指頭塞進嘴裏,一磕馬肚子,一聲呼哨,帶著他的幾個兒子朝雪狼衝去。

春天裏的雪狼膘肥腸滿,缺乏對抗性,並且對來自這個季節的殺戮十分茫然。它們有點煩躁地在草棵中跑動,試圖躲開這場失去了規則的襲擊。姥爺和舅舅們根本就沒有打算讓雪狼們躲開,他們不依不饒,追出了很遠。雪狼的奔跑速度是極快的,即使這樣,仍然有兩頭缺乏經驗的雪狼崽和一頭試圖保護自己孩子的母狼做了姥爺和舅舅們刀箭下的獵物。

性格開朗的姥姥那一次顯得有些憂慮,她對姥爺說,你不該在這個季節去攆雪狼。

姥爺滿不在乎,他把殺死的兩頭雪狼崽丟給大舅二舅,讓他們給自己的孩子做兩件坎肩。那張母狼皮,他自己留了下來,硝好之後給姥姥做了一張舒服的褥子。剩下的雪狼肉砍成塊喂了牧羊犬們。

姥爺生氣地說姥姥,你這個女人,給我閉上嘴,我愛攆誰就攆誰,我愛什麼時候攆就什麼時候攆,我要今晚喝足了酒上天去把月亮攆下來,你管得著?

姥爺那天晚上有點惱火了,他被姥姥激怒起來了,他真的喝了很多的酒,並且吃光了一條羊腿。喝足了酒啃足了羊腿的姥爺沒有爬到天上去攆月亮,他微醺地噴著酒氣爬進了姥姥的被窩,雲掩霧繞地把姥姥折騰了半宿。他報複似的要姥姥繼續給他生舅舅,生一大串舅舅,否則他將再一次在不該的季節裏去襲擊雪狼。

姥姥在那天晚上坐下了喜,她在三百天之後變成了一個滿盈之月。姥姥覺得這次的喜和以往所有的喜都不一樣,這一次坐喜,她什麼也不想吃,她覺得自己越變越輕了,有一種力量在她的腹內日益增強,讓她有一種向上飛去的感覺。

姥姥的樣子讓姥爺感到奇怪。姥爺說,你弄出點聲音來行不行?你平常風刮雹過似的,二裏地遠就能聽見你的喘氣聲,怎麼現在成了跳跳鳥,走到跟前都不出一點兒聲,嚇人不嚇人?你沒什麼不舒坦的吧?

十個月後,那群雪狼重新出現了,它們沿著梭魯河北上,在森青草原的一個牧場上盯上了姥爺家的畜群,並對它們發動了攻擊。

姥爺家裏所有的人都在姥爺的帶領下投入對雪狼的反擊,連五歲的母親和三歲的小舅都握著苦丁樹木做成的糞鏟嗷嗷叫喊著,在大人們身後為他們助威。

雪狼的攻擊此起彼伏,它們訓練有素,目的明確,魚貫撲向畜群,將犏牛撲倒,封喉斃命,成群結隊撲進羊群中,綠眼如焰,將羊兒活活地嚇死。

畜群一下子就炸了窩,四下逃竄著,將黑色的雪泥踢得滿處飛濺。

姥爺十分興奮,他騎在馬上,領著七個成年的舅舅撲向狼群,用毛瑟槍、英雄銃和平頭長刀一次次地擊退狼群。狼群不斷地被姥爺和舅舅們打退,不斷地被他們射倒和砍倒,而他們自己的馬匹和衣袍上也浸透了雪狼和他們自己的鮮血。家族中剩下的婦女和孩子則在姥爺的一個寡婦妹妹的帶領下點上牛糞火堆,圈阻驚亂的畜群,並大聲呐喊著,用拋石繩阻擊那些企圖偷襲畜群的雪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