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都固勒見焦柳不讓他,就自己掏了一包“哈德門”牌香煙出來,點著一支,深吸了一口,也用一種不客氣的目光看著焦柳,說,她還對你說了一些什麼?
焦柳甕聲甕氣地說,沒有。她隻說她先前有過兩個男人,別的什麼也沒有說。她好像不怎麼願意提到你們。
滿都固勒默然,埋了頭抽煙。焦柳也默然,埋了頭抽煙。兩個男人站在那裏悶頭抽煙,他們身後有一棵老槐樹,一樹的鳥,大約感覺到了什麼,哄的一聲飛走了。
滿都固勒覺得不可思議,他想她怎麼就不願意提自己呢?她還把他和那個大煙鬼相提並論?她怎麼就嫁人了呢?她怎麼會那樣做?他捏著煙卷,眯縫著眼看焦柳,他看出焦柳是那種相當出眾的男人,肩胛很寬,很壯實,眉毛粗粗的,臉膛寬寬的,自信而且有力量,這種男人在一萬個銅頭鐵臂的男人中間站著,即使不出聲,也不會被淹沒掉,倒是值得嫁的。滿都固勒一想到這一點兒就生氣,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繼續往下想,他想他要是揍焦柳一頓呢?那會怎麼樣?他給他痛痛快快來上一頓,把他打倒在地上,讓他滿臉冒血花,嘴裏剩不下一顆牙,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呢?但是滿都固勒這麼想,卻沒有動手,他知道如果他動手,焦柳這種男人不會坐以待斃,他也會動手回敬他,打得他滿臉冒血花,嘴裏剩不下一顆牙,這樣兩個人你來我往,痛快倒是痛快了,問題是他們這麼揍來揍去,按雙方的實力,得有好幾天停不下來,那很耽擱時間。
這個時候,有一個滿頭大汗的年輕軍官跑來,向焦柳敬禮,報告說,首長,糧食已經裝完了,是不是趕在天黑前上路?
焦柳就和滿都固勒同時把手中的煙頭丟在地上。
焦柳對那個年輕軍官說,通知隊伍,立刻上路,縣大隊走前麵,警衛排在後麵押隊,路上小心一點兒,今天下半夜無論如何要趕到黃莊。
焦柳有些對不起地朝滿都固勒攤了攤兩隻大巴掌,說,你看……
滿都固勒通情達理地說,你忙你的,你不用管我。
焦柳試探地問,那,你看咱們這事怎麼解決?
滿都固勒說,能怎麼解決?你這就得上路,打架也不夠時間了。
兩個人說著,朝車隊走去。
後來他們談得很好了。他們利用上路前的短暫時間做了溝通。
焦柳問滿都固勒,我說,你叫什麼名字?你開始沒告訴我吧?
滿都固勒說,我叫滿都固勒,我的警衛員沒告訴你?
焦柳沒聽清,問,滿什麼來著?
滿都固勒說,滿——都——固——勒。
焦柳這一回聽清楚了,咧開嘴笑了笑,說,你這都是什麼名字,怎麼這麼拗口?你不是日本人吧?不是?我看你也不像,日本人我見過,我揍過不少,日本人沒你這副架子——要不我還是叫你老滿吧。
滿都固勒說,也行。
焦柳問滿都固勒:你怎麼活著?
滿都固勒說,怎麼,她對你說我死了?
焦柳說,她倒沒說,是我自己琢磨的,她不是不怎麼願意提到你嗎?我就想,也許你是犧牲了,她是難過,這才不願意提你,現在我知道了,她不是難過,她也許真的不滿意你呢。
焦柳說了就笑,笑得嘿嘿的。
滿都固勒不笑,鐵著臉說,我沒犧牲,我隻是和她分開了,戰爭的事,這個你應該了解。我們倆關係很好,不像你說的,她不滿意我,像我這樣的人,她不可能不滿意我。我也很滿意她,我太滿意她了,拿知識分子的話說,我們倆很相愛。
焦柳發現自己過分了,連忙收住笑,向滿都固勒表示歉意,說,你瞧這事辦的,我要是知道你們倆這麼好,你們倆這麼滿意,我就是想死了她也拿條繩子把雞巴拴住,我也不能從同誌的炕頭上奪女人哪?我哪兒知道這事?
滿都固勒聽焦柳這麼說,很不以為然,說,你怎麼會知道呢?你以為你有多大能耐?你是孫悟空呀?我說,你得承認,有些事你沒法知道,你又不是神仙,比方小日本,咱們隻花了八年時間就把他打趴下了,原來還想咱們這一代人打不下來,下一代人接著打,哪裏知道隻花了八年就打下來了呢?你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