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今天的事很順利,對不對?
我說,是的,很順利。
母親說,幸虧有老幹部證,要不就得排隊了。
母親的意思是殯儀館的業務很忙,辦喪事的人很多,就像辦簽證出國或者去中英街買金子的人那麼多,多得排起了長隊,不預約根本就沒法租用到告別室,幸虧逝者有老幹部證,她在生命結束的時候,就給別人省下了不少麻煩。
我說,沒想到,老幹部證還真能派上用場,要這麼著它還是有意義的。
母親說,也好,總算了了一件事。
母親這麼說。她說也好。她說這句話時神態安詳。她的嘴角甚至還露出了一絲笑意。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母親。我不知道母親說也好是什麼意思。而且我為母親總算了了一件事的說法感到難過。我的意思是不管怎麼樣,她們畢竟是同胞,她們的血是一種樣子的,她們沒有什麼也好不也好的。我站在那裏不做聲,而母親卻顯得很輕鬆,至少從外表上看來她是那樣的。她把做好的食香茄兒放進冰箱裏貯藏著,用揩手布擦了擦手上的糖稀和香醋,很愜意地歎了一口氣,顯得有些誇張地四下裏看了看。
母親說,怎麼回事兒?今天做起事來真是快。
我說,是嗎?很快嗎?
母親說,難道你不這麼認為嗎?
我說,我沒有看時間。我把表弄丟了。
母親說,什麼時間?什麼表?這與時間和表有什麼關係?
我說,的確沒有什麼關係。
母親說,我們再來做一道菜吧。我們不能這麼閑著。
我說,我們做什麼呢?我們再做一道什麼菜呢?
母親說,可以做的菜有很多,比如說,我們可以做一道名字叫做百果凍的菜。
我說,百果凍是什麼菜呢?它是怎麼做成的呢?
母親說,這是一道很爽口的菜,是我自己發明的,它的輔料是皮凍粉、白醋、白砂糖、胡桃仁、鬆仁、白芝麻,它的主料是時鮮水果,比方說,蘋果、蜜梨、脆桃、菠蘿、香瓜、橘子……
母親這麼說著,突然止住了,身子往微波爐上一靠,用手蒙住了臉,嚶嚶地哭了起來。她原先握在手上的青豆灑了一地,但她一點兒也不想去顧及它們,她的雙肩急促地抽搐著,淚水順著她的手指縫流淌下來,那一刻,她顯得從來沒有過的軟弱。
我站在那裏。我想這就對了,這就是我的母親了,這就是逝者的同胞了。我朝母親走過去,伸出雙臂,把母親攬進懷裏。母親她把牙關咬得很緊,像一個無辜又無援的孩子,蜷縮在我懷裏,啜泣得差一點兒就背過氣去。
母親說,你的小姨,她終於死了呀!
沒有人通知魯輝煌,他不知道打哪兒聽說了小姨去世的消息,自己趕到了殯儀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