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二十八(1)(3 / 3)

因為“文化大革命”中參加了武鬥,手頭上有人命案,魯輝煌在“文革”結束後坐了七年牢。從牢裏放出來後,他失去了公職,一度靠著到處混嘴上飯過日子,人變得有些神神道道的,越來越猥瑣。據說他混得最好的時候是改革開放以後,他給一個從紡織廠辭職出來開服裝廠並且發了財的女老板當公關先生。那個女老板年輕的時候愛好過文藝,做過演藝夢,屬於憐香惜玉一類的。顧念魯輝煌過去正經唱過戲,是本市有名的演員,有點身段底子,女老板讓他在一群粉頭小生中做領班,領導一群服裝架子,每月能掙兩千來塊錢的薪水。另外公司裏若是來了重要的客人,而客人若是喜歡聽個戲什麼的,就招他來酒宴上唱上一段,湊個熱鬧,順便混個吃喝,如果哄女老板和客人高興了,說不定還能得到兩個賞錢。

魯輝煌在這樣的日子裏過了好幾年,漸漸學會了喝酒,而且酒量越來越大。他沒有再結婚,單身過,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有幾次結了婚又離了婚的原京劇院青衣演員王環來找他,他和王環去酒吧裏喝酒,兩個人說一些過去的事情,慨歎幾聲,落幾滴淚,再相對無言地喝悶酒,喝得大醉了,誰兜裏有錢誰就付賬,沒有錢,魯輝煌就把手上的潛水表抹下來,往櫃台上一放,說,下次一塊兒結,然後出門,招手攔計程車,各自回家睡覺。酒店的老板熟悉魯輝煌,也不是第一次見他喝成這樣,笑一笑,讓吧台收了魯輝煌的表,放好,等他下次帶了錢來贖。

有一次,魯輝煌的女老板簽下一大筆單,高興了,自己開著車,帶上魯輝煌,去了一家夜總會,開了一間包房,要了幾個清淡菜、一瓶酒,慶祝一番。幾杯下肚,女老板人有些微醺,半躺在沙發上,要魯輝煌坐到她身邊去。魯輝煌不敢怠慢,連忙從餐桌邊起身,坐到女老板身旁。女老板醉眼蒙矓,伸手捏起他的下巴,在他臉上摩蹭著,說,可惜,你要是年輕二十歲,憑你這副皮肉,我就把你包起來了,何苦秋霜滿麵的還在道上混?你說說,你早些年幹什麼去了?

那天魯輝煌將女老板送回了家,又回到了夜總會,大醉一場。在以後的幾天時間裏,他不斷淚流滿麵地對人說,我沒有遇到好時代,我真是虧得慌呀!

……

沒有人答理自己找到殯儀館來的魯輝煌,他非常殷勤地和所有的人打招呼,別人都不理睬他,他也不怎麼在乎,是一副死了臉皮的樣子。在排隊等待火化的時候,他黏到我身邊,找我討了一支煙,歎了一口氣,說,你知不知道,當年我和你小姨結婚的時候,我正經是個童男子呢,我從來沒和一個女人睡過覺。看我臉色不對,他又馬上轉了話題,很知心地對我說,你小姨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實在是一個悲劇,她害得我也成了悲劇,她當年哪怕是靈活一點兒,通融一點兒,又何至於有今天呢?

葉靈風是除了我們自己家人之外來的老人中我唯一見過麵的。

葉靈風是直接從機場趕到殯儀館的。我們家給何同誌發了一份電報,他從何同誌那裏了解到電報的內容,在最後的時刻趕來了。按照租用告別室時留下的登記,他很快在殯儀館裏找到了我們。我走過去和他握了一下手。他立刻認出我來了,對我點了點頭,然後把一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陰著臉一聲也不吭。

那次在北京看了那場試驗話劇之後,我沒有給他打電話,我第二天就離開北京,回到自己的城市。我的女孩騎一輛本田賽車到機場送我。她騎得太快,在路上被道路檢測儀測出來了,讓警察追上開了代理單。女孩後來不思悔改,仍以那種追星超月的速度飆車。出了三環後,她把風鏡嚴了嚴,猛轟油門,突然對我大聲說,那個臨風,他算個爺呢!風太大,我沒有聽清。我大聲說,什麼?你說什麼?!她說,他在這條道上名氣忒大,是個生殺予奪的主兒,昨晚我才知道,我媽就是他二十年前給勾兌成大牌的!她那麼說著,一偏身,帶著我從一輛奔馳的裏道超越過去,差點兒沒把那輛奔馳逼上護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