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裙縞袂誰家女(下)修改後(3 / 3)

季婉容這才住了嘴,站到季七身邊。季叔樊歎了口氣:“把話說開了,我也沒什麼再好說的。你們看著辦吧。”燭影搖晃,映照的一貫不羈的七叔麵色也有些陰沉不定起來。

桑陌、季疏浚跪在地上,冰涼的青石地麵,涼氣順著膝蓋一寸一寸爬上身子。跪的久了,連季疏浚都有些承受不住,更何況桑陌?

隻是這膝蓋之上的酸痛,如何比得上心中酸澀?——救小六性命,何嚐是想逞英雄?小六住在家中這些日子,可曾惹是生非?我二人又何嚐沒有替季家著想?又何嚐沒有要他離開?隻是這其中的關節又怎麼和他們明說?百口莫辯。其實小六此時已經不在西院,大可以全不承認,任他們去搜好了。可是,麵前這些是自己最親近的人啊——無論如何,不願欺瞞的人。

隻能咬咬牙,自己一個人擔了下來。隻求他們不要再遷怒於季疏浚:“七叔、婉容妹妹教訓的是。”說的低聲下氣。季疏浚心中不忍,桑陌平時是多驕傲自矜的一個人,就算是行禮,也有傲骨在其中。如今要她這般低頭認錯,不啻是在她平時最珍視的東西上劃了一刀,於是跟了一句:“前些日子,那人已經走了。七叔無需擔心,不會牽連到家裏。”

季叔樊聽了這話,倒是意外地眯起了眼,好似在分辨著侄兒話中的真假。

季疏浚也不退縮,坦然與之對視,烏黑的眼,帶著青年人特有的那種透澈,好似一眼就能望穿他的心思,又好像幹淨到什麼都沒有,什麼都分辨不出。一時間好似時光倒流,季叔樊又似見到了八歲時的那個桑陌,十歲時的季疏浚,那時兩人都那麼小,同樣失怙失恃,就是這樣牽著手,請求自己留下桑陌。光陰飛逝,白駒過隙,一轉眼兩人都已經出落成這樣出色的大人了。這兩個孩子向來都有幾分癡性子,再責備下去怕是不好,於是便也鬆了口:“那便好,所謂吃一塹長一智。以後行事不要再這麼沒有分寸——不過,罰跪還是不能免,不然如何服眾?”

兩人俯首,齊齊謝過七叔。

後半夜天涼,季疏浚拉緊了桑陌的手,冰冰涼,心中一緊,更是用了幾分力氣:“陌兒。”

“恩?”

躊躇良久:“上京的事情沒有告訴你,是因為……”

“噓。”桑陌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邊:“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不說,我也忘了。你心裏的話,我都懂,不說也明白。”

“你不明白。”季疏浚執意要說,那些話在胸口壓抑了太久,不吐不快:“我雖說是季家的長房嫡孫,可是無父無母,若不是曾爺爺,七叔護著我,我如何能平安長到這麼大?我從降世就沒見過爹娘一眼。爹爹行蹤不明,我娘,我連她叫什麼都不知道,家裏人也都瞞著我,問起這件事,一個個都變成悶口瓶,一字不說。小的時候不懂事,仗著有曾爺爺的寵愛,驕橫蠻強的也就過來了。可曾爺爺仙逝之後,多少人等著看我的笑話——本來家中的長子是都要送到宮中去給聖上做伴讀的,當年曾爺爺攔著,到最後二弟替我去了。我這次上京,一來是三年守孝期滿,要上京敘職,二來也是為了找我爹爹。總不能還要七叔護著我一輩子,總該自己去闖一闖,等我回來的時候,便再沒人敢說些什麼。”

桑陌聽季疏浚一口氣說完,想起季峭辰辭世的那時,老爺子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把一個諾大的家族放在季疏浚瘦弱的肩膀上,而那個不過十五歲的柔弱少年,於一夜之間,脫胎換骨,洗去青澀嬌寵,全全化成剛毅穩重。桑陌想不出還要說些什麼,獨自上路的人,總是更渴望有人能在身邊,與之同行,隻低低地說:“小六的事情,是我連累你了,都是我的主意。”

卻沒有想過,七叔是怎麼知道這消息。若是因為藥丸,小時候胡鬧,再多的藥也去要過,回來盡數糟蹋了,也沒有人問過一句。三個人又都不是粗心大意的人,不可能漏了馬腳。

季疏浚靜靜望著桑陌,麵前的女子不過才十六七模樣,淡青醫袍,鴉黑的發,凝白麵龐,一雙眼睛,點漆一般,卻沒有這個年齡應有的跳脫歡欣,世事恍若都在裏麵沉澱了下來,隻留下了澄清的餘波。她跪在自己身旁,神情娟秀。眼大而圓,眼角稍稍向下,不笑的時候,稍顯哀怨,可是當她笑起來的時候,眼裏的亮光就如同一條小銀鯉,從深深的池水中跳了起來,攪起一池漣漪。

心中有一處忽然柔軟的不可思議,仿佛稍稍一碰,就會那些感情就會破繭而出,季疏浚笑笑,俊朗似竹:“說什麼傻話?你我之間,有什麼好連累的?”

桑陌臉漲得通紅,雖然彼此的心意早就明白,可這還是他第一次說得這麼明白。桑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緊緊拉著季疏浚的手,那溫暖,仿佛是黃泉碧落間,唯一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