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現在,哪來這麼多為什麼?跳!”
“我……”乞丐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角。
“跳啊!”老者聲音還是低沉微弱。
乞丐望望崖外無盡翻滾的雲海,又看向老者,他手抓的更緊了“我……現在又不想跳了。”
“不讓你跳你偏跳,讓你跳你不跳,真是個賤骨頭。”話音未落,老者就驀然不見,好象那裏從來沒有坐過人一樣。
乞丐錯愕地直起身子四下張望,驚疑不定。
突然,老者出現在乞丐背後。
“就讓老僧助你一腳!”他飛起一腿踹在乞丐屁股上。
“啊……救命呀……救命呀……”乞丐遠遠飛出,瞬間落入那茫茫雲海之中,不見了蹤影。
老者靜靜立在崖前半晌,悠悠的說道:“真沒用,跳崖都不會。”
他雙手舉起,慢慢在胸前合十,“阿彌陀佛。”身體漸漸湮滅在雨幕中。
斷生崖上,隻留下乞丐的那根棒子和從老者身上掉落的破爛衣物,任雨水衝刷。
第三章雪月妖
豐洲新魯城,位於積雲山脈東北,青江之南,是曆代兵家重地。氣候嚴寒惡劣,連年天災人禍,使得城內衰敗蕭條,盜賊橫行。
這夜,連日大雪初停,夜空深邃,一彎冷月悠悠,月色映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寒光點點,恍若一層碎銀。
古老的城市被厚厚的積雪壓著,門戶緊閉,燈火零星,街道上廖無人跡,蕭瑟淒冷,陣陣朔風,卷起鬆散的雪沫冰渣,滌蕩縱橫。
城南塔樓頂,一條瘦弱人影靜靜佇立,任憑朔風襲掠。
這是個清麗的女子,身材嬌小,身著淡藍勁裝,披著白色狐裘鬥篷,鳳目櫻唇,在這雪後的午夜,不仔細分辨,很難看得出這高高塔樓頂上還立著一人。
一年前正道突然大舉攻入魔道散魂穀,不備之下倉促應戰,門內高手盡數被殺,弟子死傷無數,她這名新進弟子蔣清竺,情急之下跳入深潭閉氣裝死,才得僥幸逃生,但這一年來她也隻有四處流亡。
不久前她來到這偏僻蕭索的新魯城,找了間荒廢民居暫時住下,每夜無聊時,便到這塔樓之頂,靜思遠眺。
她呆呆地望著那淒涼瘦月,眼神中盡是寂寞,衣鬢飛揚,身上的雪沫隨流風飄零,緩緩的離她遠去。
忽然,月輪中一道黑影一閃而過,沒入夜色,射向城內。
以清竺的角度,看個正著,她心下一驚,這絕不是正常的鳥獸,一陣好奇之下,她縱身飛躍,向那邊追去。
城北,兩個蒙麵人正從一堵高牆跳下,牆上積雪被紛紛帶下,他們深一腳淺一腳的逃竄而去。
不多時,牆內燈火大作,嘈雜聲隨之響起,有人高喊著:“啊,死人啦!小姐!小姐!”
“快,快去報官!報官!”
“護院家丁呢?王管家,還不帶人去搜拿凶手!”
……
隨即哭聲罵聲腳步聲亂作一團。
蒙麵人已在數條街外,他們跑著跑著突然一拐,進入一條陰暗胡同,又急奔數十丈,才停下腳步。矮小之人猛的扯下蒙麵黑布,大口喘息不止,好一會才斷斷續續的說:“老,老三,沒想到那小妞如此剛烈,媽的,差一點就得手了。”
“我們身上又多了條人命!”高個子有些懊惱的回答。
“媽的,不殺成嗎?當時任由她叫喊,你我弟兄現在還有活路?”
“也是!對了,你小子都拿了些什麼?”
“嘿嘿。”小個子從背上取下一個黑色包裹扔在地上。
兩人蹲下,嬉笑著翻弄起來。
突然,高個子背後黑暗中緩緩伸出一隻蒼白手掌,猛的掐在他脖子上!
高個子雙手回抓,摳在那手掌邊緣,使勁掙紮,轉瞬就渾身脫力,頹然倒地,昏死過去。
對麵小個子驚得目瞪口呆,扭頭就跑。
沒跑兩步,眼前驀然出現一個黑衣青年,麵色蒼白,擋住他的去路。小個子和那青年目光一觸,刹那間一股寒意襲上心頭,脊背發麻,四肢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
“饒,饒命啊!大俠!”
黑衣青年沉默著,緩緩的走著,離小個子越來越近,小個子半擰著身子,眼睛裏充滿了恐懼,大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雙腿不住顫抖,可腳卻像被釘在了地上。
黑衣青年慢慢伸手,溫柔的撫mo著小個子的麵頰,小個子仿佛著了魔,緩緩側臉,露出他細白的脖頸。
黑衣人笑了,笑的那麼邪惡,那麼詭異,眼中紅芒吞吐,嘴裏露出兩顆森白的獠牙,慢慢的湊了上去。
小個子神誌恍惚,竟然沒有絲毫反抗,任由那黑衣青年一口咬在自己脖子上,咕咚咕咚的吮吸起來。小個子臉上也現出一絲笑容,似是快樂,又似是解脫。
幾道嫣紅血滴從那脖頸上緩緩流下,滴落在潔白的雪地上,如鮮紅的花兒,一朵朵綻開。
黑衣青年瘋狂的吮吸,瞳孔中那血紅光芒越發戾氣。
不一會,小個子就已淪為一具幹屍。
黑衣青年隨手將幹屍拋落,又慢慢走到大個子身旁,緩緩蹲下,去摸大個子的胸膛,似乎是在檢查他有沒有死,過了一會,他麵露滿意之色,提起那大個子的上身,對準其脖頸一口咬下……
清竺隱匿在二三十丈外的一堵土牆上。這一切都被她看個正著,眼前詭異殘忍的景象嚇得她麵無人色。
她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這黑衣人,到底是人還是妖?自己出身魔修,曆經大戰,卻也從未看到過如此殘忍的場麵,還是趕快離開這裏,努力忘記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太可怕了,就象一場噩夢。
漸漸的,大個子的身體也萎縮成一具幹屍,那青年緩緩站起,拖著幹屍的脖頸,有意無意的望了那小牆一眼,慢慢轉身。
清竺心頭猛跳,全身毛發都豎了起來。那淩厲的眼神,她仿佛聞到了濃鬱的血腥,刺骨的寒冷瞬間遊遍全身。
不好!他是不是發現我了?她一個翻身,無聲無息的落在小牆另一側。
落地轉身,她就想急躍而去,但是,一扭頭,她頓時呆住了。
一張蒼白如紙的麵孔出現在她麵前,鼻尖距離她額頭隻有數寸之遠,她能清晰的看到那唇角鮮紅的血跡與額前飛揚的發絲!
清竺向後退了一步,緊靠土牆,但她也是經曆過生死的人,未及細想,右手閃電般揮出,青芒激閃!
這是她師傅賜予的防身法器,分光刺。
清竺本也沒想靠這一擊傷敵,隻希望能在敵人招架躲閃間尋找空隙逃跑,可是,那青年卻毫無反應,分光刺瞬間沒入他的胸膛。
她手握著刺柄,刺身已全部紮入青年體內,但那青年仿佛全無感覺,隻是冷冷的看著她,深邃的瞳孔中閃過冰片似的紅芒。
她不由自主地對視著青年的眼睛,那暗紅的雙瞳,仿佛有什麼在緩緩的流轉,幽深,孤獨,哀傷,似乎要把她吸進去!她心頭猛然一震,清醒過來,一股寒冷邪惡的血腥氣息瞬間彌漫,包裹著她,滲入每一寸肌膚,她手一鬆,無力的垂落。
在這邪惡氣息的侵蝕下,她卻似乎感覺到了一絲親切,她想去探究,可渾身酥麻,已經使不出一點力氣,連動也不想動了,緊接著雙頰一陣發熱,鼻尖一酸,眼淚禁不住流了出來,她突然張口想說些什麼,但喉頭仿佛被堵住一般,發不出聲音。
黑衣青年隨意的拔下插在胸口的分光刺,好象刺中的不是自己,而是別的什麼。他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這根分光刺。
忽然,他說話了,那聲音仿佛一個深深的漩渦。
“這法器倒也鋒銳,不錯,不錯,速度也快,近身以普通刀劍般劈刺,效果甚好。”
他信手把小刺扔在地上,接著伸出修長蒼白的手指,又似乎一陣遲疑,慢慢扶著清竺靠向土牆,他那卷曲的頭發微微泛著紅光,蒼白的臉上盡是冷漠,他的唇緩緩湊來,輕輕地貼在清竺耳邊。
“姑娘,不要看不該看的東西,會死的。”
清竺感覺那富有磁性的聲音,變成了一條冰蛇,從她耳朵竄進心窩。她顫栗著張大嘴巴,雙頰赤紅,淚流滿麵,還是什麼都說不出來,隻是發出輕微的“啊~啊~”聲,好象快窒息了。
那青年向後挪了挪,冰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凝視了會,輕輕歎息,轉身離去,隻留下一條修長的背影,緩緩沒入黑暗中。
邪惡的氣息也隨之消散,清竺頹然跌下,跪著,撫住胸膛大口喘息,仿佛溺水之人剛剛得以呼吸。
她喘息了好久,才移動身體,背靠牆側,坐在雪地上,雙手掩麵,低低的抽泣起來。
良久,她猛然抬頭,挺起身來,狠狠看著那青年消失的方向,眼中滿是倔強。
第四章雪悄悄人悄悄
第二夜,新魯城南,塔樓頂。
“月亮比昨天還瘦。”
清竺又坐在這塔樓頂上喃喃自語,清冷的月光照著她寂寥的身影,那白色狐裘鬥篷靜靜地躺在她身旁,她望著月亮,目光輕柔,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一團煙霧般的浮雲飄來,在鉤月邊流淌、徘徊,漸漸的遮住,四周暗了下來,清竺轉過頭,朝遠處的夜空望去。
他現在在哪?在做什麼?今夜,他還會出現嗎?一襲冷風掠過,浮雲漸散,化作數縷隨風而去,越來越遠,月華如流水般傾瀉,蕩漾在她眼中,心頭。
他會象這冷風一樣在月下掠過嗎?清竺雙手環抱著自己的肩膀,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那個男人,是太孤單了嗎?可是,那個男人到底是人?還是妖魔?
清竺輕輕咬著下唇,清秀的臉龐在月色中更加嫵媚,隻是,那嫵媚的臉上染著落寞。
她是在等他嗎?可是,為什麼要等他?那麼可怕的一個人,那麼殘忍的情形……清竺不禁打了個冷戰,拿起那白色狐裘鬥篷裹在身上,可是,昨天他為什麼要放了自己,為什麼沒有殺了自己呢?
那刀削般蒼白的麵容,深邃的閃著紅芒的雙瞳,詭異邪惡的氣息,吸血時的殘忍瘋狂,一幕幕,一幕幕,不斷在她眼前重複。
那雙眼睛裏,除了貪婪,殘忍,竟然還有孤獨和哀傷,為什麼,為什麼在他身上,自己會覺得有種莫名的親切?難道他和自己一樣?一樣的孤獨,一樣擁有悲涼的過去?
也許,他也是有感情的,也許,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清竺忽然想到了什麼,伸手在腰間袋子裏掏出一個乳白圓球和一把暗青小刺,她將小刺橫著在圓球上輕輕摩挲,圓球漸漸亮了起來,發出淡淡白光,懸浮到空中,向東北緩緩飛去。
“回來!”清竺單手向圓球一招,那圓球頓時回轉落入她手中,她臉上的落寞一掃而空,縱身遠去。
這圓球法器有追蹤敵人的功效,隻要觸到對方身上之物,接收對方氣息,在方圓十裏內,就可以在靈力催動下自行尋蹤,昨夜分光刺曾刺入那黑衣人體內,帶有他的精血,清竺突發靈感,一試之下果然成功。
清竺手托圓球,飛簷走壁一路搜尋,漸漸的圓球越來越亮,她知道目標越來越近了,忽然,遠處屋頂上黑影一閃,又不見了。
沒錯!那是他!清竺俏臉上泛起喜色,隨即又一陣發白,她停下身形,望著那黑影閃過的方向怔怔出神,躊躇起來。
忽然,清竺感到一陣陰冷,血腥邪惡的氣息瞬間彌漫,這,這是他的氣息!
清竺猛然轉身,黑衣青年正靜靜站在她身後,仿佛一直站在那裏,已經千百年。
青年依然麵色蒼白,清瘦的身影在冷月下顯得格外滄涼,他還是冷冷的看著她。
“姑娘,你真的不怕死嗎?”
青年向清竺靠近一步,又一陣寒風呼嘯而過,他卷曲的發絲幾乎吹到清竺的臉上,清竺全身一陣冰冷酥麻,雙頰赤潮頓起,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使勁睜大眼睛,她不想再在這人麵前,讓那不爭氣的眼淚又落下來。
“我……我不怕!”
青年一怔,隨即露出邪惡的微笑,眼眸裏紅芒閃動,血腥味更濃了,他的手突然出現在清竺的脖子上,手指一摳,狠狠的掐住。
他伸直手臂,平平的將她提在半空,鉤一般的指甲深深陷入,嫣紅的血水順著雪白的脖頸流淌,那白裘鬥篷順著肩頭滑落在地。
她已經無法抵抗,緊緊閉上雙眼,淚水撲簌簌落下,嘴唇被牙齒咬的緊緊的,滲出了鮮血。
他將她的身體緩緩提到眼前,麵無表情地看著清竺,慢慢湊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清竺全身麻木,已經感覺不到脖子上傳來的痛楚。
那青年手一扭,清竺雪白的脖頸完全裸露出來,他輕輕的湊上去,伸出舌頭,舔去她頸間嫣紅的血痕。
她覺得脖子上刺痛般的冰冷,如電流般刹那遊走全身,不由的四肢微微抽搐。
他的笑容變得猙獰,緩緩張嘴,兩根尖尖的森白獠牙露了出來,慢慢向下咬去,眼中已滿是貪婪。
突然,他神色一變,猙獰與貪婪消失不見,剩下的隻有厭惡,他緊皺雙眉,一陣陣痙攣,輕輕放下她。
清竺癱軟在地,已經昏死過去,那青年撿起地上的鬥篷,將它輕輕蓋在清竺身上,看了一眼,轉身湮沒在夜色中。
不知過了幾個時辰,東方已經開始泛白,清竺才悠悠醒轉,她翻身坐起,茫然地抓緊蓋在身上的鬥篷,眼角卻露出一絲溫柔。
第三夜。
空中又飄起了雪花,瀟瀟灑灑,紛紛揚揚,清竺還是呆呆的坐在塔樓頂上,望著那素美的雪花如精靈般在夜色中飛舞,縈繞著寒徹與淒迷。
他為什麼不殺自己?她猜測著,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男人?
她想起了那男人越靠越近的臉,那幾乎挨著的唇,那醉心的迷亂與麻木,清竺臉上一陣發燙,雙眸流轉,轉不盡的柔情與羞澀。
她抱著膝蓋,坐了很久,很久,鵝毛般的雪花,一片片,一片片,圍著她,無聲無息的舞蹈著,徐徐落下,她伸出纖細的小手,去接,卻什麼也接不到。
忽然,一陣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仿佛將她從沉醉中喚醒,她慢慢地掏出那個乳白的圓球,托在掌心。
“姑娘,你今夜還要追我?”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隨著濃濃的血腥緩緩傳來。
清竺猛的一顫,身上的積雪紛紛掉落,一兩個雪團被她蹬落,砸在地上,發出噗噗的輕響,她努力控製著自己坐穩,竟然有些適應那血腥味。
“是,是的!!”
“你真的那麼想死?”那青年走到她身旁坐下,轉頭看她,神色古怪的苦笑著,眼中躍動的紅芒卻沒有了,那眸子仿佛兩顆晶瑩的血瑪瑙,又好像深深的潭水。
“是的,”清竺神色黯淡。
“想死卻有很多種方法,姑娘又何必找在下的晦氣。”
“我不知道,”清竺低下頭,呆呆地回答。
“嗬嗬嗬嗬,”青年的笑容越發苦澀,“姑娘,我不殺好人。”
“你怎麼知道我是好人?”清竺反問,她鼓起勇氣再次直視對方的雙眼,卻仿佛一下子陷了進去,一陣陣眩暈,觸電般的感覺侵襲全身,她努力拔出目光,不敢再看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