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個小姑娘，一見我就嚇得掉眼淚，又怎麼會是壞人呢？”青年緩緩的轉頭，望著空中飄飛的雪花。
“這裏的夜真美啊。”
“胡說！我沒有掉眼淚！”清竺倔強的尖叫著，她望著青年，眸中卻泛起一層淡淡的水霧。“嗬嗬。”青年微笑，沒有反駁。
“姑娘，你叫什麼？”
“你，你又叫什麼？”清竺緊張的神經慢慢鬆馳了下來。
“在下李月。”青年慢慢回答。
“清竺，蔣清竺。”清竺似乎已經完全鬆懈下來，說話也流利了。
“蔣清竺，哦，蔣清竺，好名字。”青年喃喃的重複，“蔣姑娘，你為什麼想死呢？”
“我……”清竺的眼淚又落了下來，“我覺得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
這句話深深勾起了李月的傷痛，自己所經厲的痛苦，又多少次想過去死，是呀，活下去，還有意義嗎？坐在家鄉的廢墟上哭泣的時候；拖著殘肢斷腿四處流亡乞討的時候；在斷生崖下麵對那黑壓壓的蝙蝠的時候……
“活著，還需要意義嗎？”李月麵現痛楚。
“不需要嗎？”
“請問姑娘，什麼才是活下去的意義呢？”李月聲音更加沙啞空洞。
“有很多，親人啊，朋友啊，提高功法啊，成仙成魔啊。”清竺陷入無限的向往之中，這些，自己曾經也擁有過，可是，不管是親人還是朋友，這一切在十年前都被異教化為了烏有，這些，自己還能再擁有嗎？
如果不是師傅收留了自己，自己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命喪他鄉呢。提高功法，成仙成魔，自己還有這個機會嗎？還能大成嗎？她不敢想，也不想再像過街老鼠一樣，被那些所謂的正道中人四處追殺。
自己想要的，是能夠平靜的生活，有一個可以讓自己依靠的人……
時間緩緩凝固，清竺和李月都呆呆的望著遠處，他們都在想同樣的事情，想著離去的親人，想著遙不可及的修真之路，想著逝去歲月中那幸福的點點滴滴。
幸福，他們都在懷疑自己是否曾經擁有……
“姑娘，你的親人朋友呢，你的師門呢？”不知過了多久，李月緩緩轉過頭，望著那淚眼朦朧的少女，輕輕輕的問道。
雪花，悄悄落在她頭上，肩上，剛與那瘦弱的身軀依偎，又被一陣無情的大風帶走，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
“都死了，師傅也死了，師門也被那些所謂的正道滅了。”清竺越發傷心，垂下頭去抽泣著。
“為何不去報仇？”
“就憑我？我才煉氣五層，本門基礎功法都沒學全，怎麼跟那些神通廣大的正道鬥呢？”
“這樣說卻是錯了，和人鬥並不一定憑功法高，報仇並不一定靠和人鬥。”
“哦？”清竺停止抽咽反問，她不知道憑自己這點本事如何報仇。
“爭鬥有文鬥武鬥之分，姑娘可知道？”
“是不是……”
李月揮手打斷清竺的話，“隻要對得起自己良心就可以了。”
李月覺得自己說出這些話都很勉強，自己父母的仇，鄉親的仇，師門的仇，又如何去報？自己隱忍在這偏僻的小城，不就是為了掩人耳目，讓自己可以生存下去嗎？自己的處境和這女子又有什麼區別呢？她是魔修，而自己又是什麼呢？一個嗜血的妖怪吧。
李月突然對這女子有種同病相憐的親切感，清竺似乎領悟了什麼，她用袖子使勁擦去眼角的淚水，對著李月擠出笑容。
李月見她高興起來，放心不少，她應該想開了，不會再找自己尋死了吧！他站起身，化做一道黑影破空而去。
“李大哥，明晚我再來找你啊！~~”
空中黑影陡然一頓，一隻黑蝙蝠如中箭般直落下來，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這蝙蝠正是李月所化，這是他成為血族以後領悟的第一種神通。他好不容易勸得那蔣清竺回心轉意不再尋死，正化蝠而去，聽到這丫頭竟還要來找自己，一陣眩暈墜落在地，摔得渾身酸痛。
“李大哥！”清竺見蝙蝠落下，知道那是李月所化，急忙縱身跳落地麵，快步跑去，“李大哥，你沒事吧？摔壞沒有？”
李月忍痛爬起來，滿身滿臉的雪沫，回頭就見清竺急急向自己衝來，嚇了一跳，連連擺手後退。
“沒事，沒事，你明天別來找我啊！”
“那你來找我吧！”
“我也不找你！”
“李大哥，你是蝙蝠精啊！”
“我不是蝙蝠精！”
“那你是什麼？”
“是人！”
“李大哥！”
“我不是你大哥！”
“你別過來啊！小心我吃了你！吸幹你的血！“
“李大哥你騙人，我不怕！”
“你別拉我衣服啊！別扯！放手，放手！放手……”
……
第五章相依追憶
以後數月，新魯城內多了兩個夜行人，男的垂頭喪氣，在前麵專找小偷強盜采花賊，找到就殺死吸血，女的興高采烈的跟在後麵，專門焚屍滅跡搜刮死人財物。
李月其實很喜歡這個可愛的姑娘，自從有了她，自己不再象以前那樣孤獨了，可是又不願接近她，因為他一看到美麗女孩就饑火上湧，不可遏製的想撲過去把對方吸個幹淨。
清竺自從適應了那冰冷的血腥氣息，竟將李月看作唯一親人一般粘在身後，對他吸食血液也見怪不怪，有幾次還大著膽子，剛見李月瘋狂的吸幹了活人，就屁顛屁顛跑上來，掏出繡花小手絹給他擦嘴。
新魯城的治安得到迅速提高，凡是晚上在城內幹壞事的，沒一個還能活過第二天清晨，壞人們紛紛卷鋪蓋遠走高飛。到了第二年夏，整座城竟然到了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境地。
人們都說是有上仙庇佑，懲惡揚善，城外幾間廟宇香火大盛，誰又料到，這一切居然是拜一個嗜血妖魔所賜。
這個夏夜，涼風習習，寂寞螢飛莎徑晚，孤單蛩語月華明。
城南塔樓頂，一男一女並排坐著。
“大哥，又沒抓到壞人嗎？”清竺關切的看著身邊蒼白憔悴的男子，“都三天了，壞人都死光了嗎？”
李月沉默著，呆呆望著月亮出神，腹中饑火陣陣上湧，這些天他都靠吸食牲畜為生，可是現在牲畜的血液已經完全無法滿足自己，不管吸食多少，都無法解決這腹中饑火，每天都餓得四肢無力，頭昏眼花。
“大哥，你再跟我講講你的故事吧。”清竺悄悄的將頭靠在他肩膀上，她希望這些故事能讓李月饑餓的感覺減輕些。
“哼，你都聽了那麼多遍了。”李月苦笑。
“我愛聽。”清竺撒著嬌。
“嗬嗬，好吧……從哪開始呢？……從大戰吧……”
“不，從頭開始，從頭開始嘛，你慢慢講，我慢慢聽。”
清竺依偎著身邊冰冷的男人，世界仿佛越來越小，隻剩下他，自己，和那彎彎的月亮。
讓我醉在他的懷中，讓我睡在他的夢中，永遠，永遠……
李月輕輕的歎息著，開始自己的故事。
“我家在一個小山村裏，爹爹脾氣大，動不動就發火，我和娘都怕他，不過，他是個好人，踏實，勤勞，唯一的缺點就是喜歡喝酒。
村前有條小河，旁邊是一片又一片的草坡，春天，花兒開了，漫山遍野的花香，我喜歡用草帽蓋住腦袋，躺在山坡上，頭上是伸手可及的藍天白雲，驕陽溫柔地撫mo著我的腳丫，暖暖的，自家的那幾隻羊就在旁邊吃草，或者趴在地上曬太陽，哞哞的叫著，悠閑極了。”
遠處會偶爾傳來二柱家的狗叫聲，娘最拿手的就是貼玉米餅子，上麵還要灑上幾粒芝麻，真香啊！爹爹最喜歡這個了，每次都要吃幾大碗稀飯……”
李月說著，目光漸漸溫柔。
“有一天，我正在山坡上打盹，半夢半醒的突然看到一片雲彩飛了過來，雲彩裏跳下個老道士……”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你的師父，玄刹門的海定道長！”
“哼哼，你知道我就不說了……”
“說嘛說嘛！後麵的我都忘記了！”清竺調皮的眨著眼睛，拽著李月的手臂晃來晃去，仿佛是個七八歲的小丫頭。
“嗯……”李月被那嬌俏的柔情簇擁著，覺得好像有什麼在心中緩緩流轉，“師父說我有靈根，硬要收我做徒弟，我推說這事要去問父母，師父跟我回家了，沒想到二十兩銀子，就把我買了下來。
師父帶我騎著他的龍龜……”
“等等等等，龍龜多大啊？什麼樣啊？”
“唉，我不是說過嗎，”李月有些不耐煩，望著清竺那水一般的目光，心又軟了，“那隻龍龜有房子那麼大，睡覺的時候浮在空中，就是一隻大龜殼，它的的角比那邊的小樹還粗，眼睛就像銅盆一樣，呼吸的時候鼻孔裏噴出一道道黑煙！”
李月比劃著，想嚇唬清竺，清竺卻咯咯的笑了起來，“哈哈，你第一次見龍龜都嚇得尿褲子了！你說過！”
李月無奈的搖頭苦笑，“你連這個都記得，還要我說，故意糗我是吧。”
“少廢話，繼續說繼續說！”清竺噘起小嘴。
李月橫了那丫頭一眼，清清嗓子，繼續講了下去：“我們三天後就飛到了白馬原，飛進一塊雲彩裏，這兒的仙人好多啊，地上，空中到處都是，什麼樣的都有，男女老少，騎著飛馬的，怪鳥的，老虎的，大劍的，小船的，還有許多我都認不出的怪東西，師父帶著我見了掌門師伯，原來，我們這派叫做玄刹門，有七八隻龍龜呢，最大的那個比師父的還要大上幾倍，上麵都能蓋房子了。”
李月也漸漸被自己的故事感染，節奏漸漸快了起來。
“沒過多久，異教的大軍就殺過來了，就像一片黑雲一樣，天上飛的都是長翅膀的大龍，地上爬的全是車一般大的蜥蜴，龍啊蜥蜴啊身上坐的都是些金盔金甲的戰士，他們的弓全有五六根弦，射箭就像連珠炮一樣，他們的槍尖都閃著金光，揮動起來就好像一道道光弧，真厲害啊，我正看著呢，對麵飛過來一個大大的碟子，碟子上站著幾個老頭，為首的一說話，我就暈了，好像搖籃曲一樣。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聽到轟隆一聲，地上一個大坑，周圍全是死屍，大家慘叫啊，驚呼啊，亂成一團，緊接著雲霧和煙塵就擋住了視線，什麼都看不見了，突然，一塊巨大的石頭擦著龍龜的左邊落下，哢嚓一下！我隻覺得身體猛的向後飛了出去，還好我一直抱著龍龜背上法台的一腳，才沒被掀到地上去……”
清竺癡癡的聽著，神情也跟著一起緊張起來，死死的抓著李月的手。
“我不敢睜眼，耳邊呼呼的全是風聲，漸漸的，風聲小了，腳下也好像平穩了，我偷偷睜開眼睛，我的天！”
清竺被李月猛然拉高的音調嚇了一大跳，一下子縮進他懷裏，清風徐來，她的發絲拂在李月臉上，李月聞到一股濃濃的女子體香，雙瞳紅芒暴閃，不由得渾身一顫，一陣強烈的衝動襲上心頭，連忙推開她，向旁邊挪了挪。
“大哥，你繼續說嘛。”清竺還沉浸在他的故事中，似乎一點也沒察覺到李月的變化。
“我……我睜開眼，”李月努力調整呼吸，控製著自己，“我睜開眼，看見一隻巨龍的腦袋，正怒視著我，我嚇的魂都飛了，渾身麻木，一動也不敢動，原來，龍龜帶著我飛到了敵人的陣營裏，巨龍噴出一股火焰，差點把我燒死，幸好，我腳下的那隻龍龜也不是吃素的，也一個火球噴了過去，就這樣，兩隻龍獸鬥在一起，巨龍背上的騎士發現了我，他們用箭射我，周圍的幾隻也靠了過來……”
“這時候，你用靈樞激發了法台上的符籙是嗎？大哥，你真聰明！”
“哼，哪裏我聰明，靈樞是師父給的，交代了就是給我這個沒有一絲靈力的家夥專門用來激發靈符的，這時候我耳邊響起師父的聲音，叫我快點動手，原來，師父他老人家帶著師伯他們追過來了，正在給我傳音。
我激發了靈符，也不知道有多少，周圍亮起一層層光罩，火球冰箭到處亂飛，差點把我自己都打中了，師父他們終於趕到，救下了我，唉……那場戰鬥真是慘烈到了極點，天昏地暗，廝殺聲，碰撞聲，尖叫聲，哀嚎聲，響成一片，空中到處都是箭雨，光流，殘肢，碎肉，像雨一樣，地麵上屍積如山，血流成河，清竺，你見過真正的血河嗎？你聞過那種金屬般的血腥混雜著腐敗的屍臭和硝煙的味道嗎？”
李月眉頭緊鎖，臉上寫滿了痛苦與迷惘。
清竺搖搖頭，擔心的望著他，輕輕撫mo著他的手背。
“那便是地獄！活人都在瘋狂，死屍還在痙攣，你根本分不清上下左右，分不清敵我，腦中已經沒有了恐懼，隻有一個念頭，殺！在死之前，殺！！！
師父帶著我高高的飛著，僥幸活了下來，漸漸的，下雨了，天也漸漸暗了，我們飛進一片七彩的雲霞裏，這裏聚集著成千上萬的修士，他們巨大的坐騎上都架著法台，都在閉目打坐，所有的法寶一起在空中飛舞，就像一群小鳥，彙成一股洪流，慢慢的旋轉著，流動著，地麵上的死屍都活了，黑暗中，漫山遍野都是咯咯咯咯的笑聲……
一大群飛龍猛撲過來，卻不敢進來，半空中響起一個聲音：化雷！所有的人都開始掐訣念咒，無數霹靂射向雲層，雷聲滾滾，飛龍們全被閃電擊中了，四周一片黑暗，敵人再沒殺過來，我當時還在想，終於可以歇口氣了，沒料到，真正的災難即將來到。”
“大哥，你是說那些鳥人？”
“是啊，它們長著翅膀，渾身發著白光，看不清麵貌，叫聲就好像吹xiao，吱吱的，又尖又細，飛起來快得無法比擬，就見幾道白光，然後你就死了……”
“人們傳說的乾坤巨足，其實是所有的法寶凝在一起的幻象，鳥人們飛過來，我們這邊就一起施法，法寶都飛到雲裏去了，突然踩下一隻大腳，就像泰山那麼大！嘭的一聲，把鳥人們全踩下去了，本來大家還以為全踩死了呢，誰知道它們一點事都沒有，衝上來幾下就把大陣衝散了，師父帶著我跑，一隻鳥人飛到我們旁邊，龍龜的腦袋一下子就沒了，我翻滾著掉了下去，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醒過來，手就斷了，動一動全身就痛得感覺要碎掉了一樣，我想起師父先前給我的儲物袋，裏麵有療傷的丹藥，靈樞也在，就打開袋子吃了幾顆，終於能站起來走路了……
那裏真可怕啊，天是灰的，雲層很低很低，壓得我喘不過起來，雨好像是霧，四麵八方全是死屍，有人的，有獸的，殘缺不全，你抱著我，我抓著他，堆在一起，有的睜圓了眼睛，怒視著，有的還帶著笑……
我在這些屍體的儲物袋中找到了一些食物，更多的是丹藥，我什麼都不懂，隻要是聞著有點香的全都往肚子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