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的第一個機會是趕上恢複高考，但名落孫山。好在高考落榜並非世界末日，我招工進了廣播電視台，當上播音員。辦公室兩位前輩都姓劉，男的我稱老師，女的叫大姐。劉老師對我說，在這裏工作能鍛煉人，因為有最好的老師！他口中“最好的老師”是指分管領導林台。林台原是省台評論部的主任，後全家下放，回到家鄉，委屈他當了副台長。
林台人到中年，華發早生，目光如炬，配以刀削一般的臉龐，威嚴冷峻，讓人心生畏懼。剛來的小青年個個小心翼翼，見他就躲。
林台的壞脾氣也不都是負麵的。電台要進一批廣播設備，台長找管財政的副市長要錢，憑他唇幹舌燥、嗓子冒煙，副市長卻愛理不理。他回去後告訴林台，林台二話不說來找副市長。副市長見到他，立即改變態度，端茶遞水，噓寒問暖。經費的事在輕鬆愉悅的氛圍下解決了。
新一輪體改開始，台長將另有任命。繼任台長是誰，是外麵調進，還是台裏提拔，那些天單位內外沸沸揚揚。林台年齡雖不占優勢，但學曆、閱曆、資曆，主要是能力，無人出其右。劉大姐聽到議論總是笑而不應；問她，她慢條斯理地說：“他呀，——懸。”結果不出所料，台裏一位中層正職被破格提拔為台長。
劉大姐兼管單位的人事檔案，掌握著許多人的秘密，其中一個秘密是關於林台的。林台由省台轉本台的檔案裏，有一張手寫的紙條，什麼內容不清楚，林台更不清楚，於他不利是不言自明的，他的落選似與此有關。
市裏要到省城舉辦招商活動，想造一點聲勢，外宣的工作非林台莫屬。林台出馬，果然一路綠燈，省電台、電視台記者擺開陣勢，密集采訪報道活動盛況。林台在省台那會兒，總台台長還是副職，今次見麵格外親熱，一定邀林台吃飯。林台一高興，多喝了兩杯，指著台長，直說他不夠朋友。林台還記著當年的仇，責怪總台不該塞他紙條。台長解釋，總台對他的結論都是積極正麵的，紙條為非正式，台裏曾經專題討論過，多數同誌認為不放為好，架不住個別領導堅持，別人也不便多說。台長向林台承認，這事兒辦得確有不妥之處，起碼不嚴肅。林台突然問他：“上麵寫什麼？”台長本以為他已知道內容，原來還悶在葫蘆裏，隨即岔開話題。
後來我聽說林台以不同的方式、從不同的渠道探聽紙條內容，都無功而返。我偶然從新招來一小丫頭那裏了解到真相，聽後啞然失笑。一張並不嚴肅的紙條，因為進了檔案袋變得嚴肅，應當保密的內容，卻從一個孩子口中傳出，而最應該知道的林台依然不知道真相。
林台提前兩年退居二線。他對副台長的職位並不留戀，他向談話的組織部長請求，告訴他紙條的真相。部長搔了一會兒頭皮說：“是有這麼一檔子事，是小事兒。”部長話說得誠懇：“你先退，我跟著也要退了，咱們都到了含飴弄孫的年紀，就讓徒增煩惱的秘密永遠成為秘密吧。”林台想著也是，便不再強求，倆人轉而拉起家常。部長告辭的時候，突然問他：“你的脾氣秉性，省台的人了解吧？”“當然啦！”林台脫口而出，繼而歎了口氣。“我的脾氣秉性，誰不知道！”
本刊責任編輯 申平
【作者簡介】 陳永平：江蘇高郵人，曾做過電台主播、電視編導，現為公務員，從事行政監察工作。2009年開始寫作，作品見於《雨花》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