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蒂涅確實處於某種困境,許多年輕人想必也有過同樣的經曆。德·紐沁根夫人不知是生性多情還是故作多情,使出巴黎女子風行的交際手腕,讓拉斯蒂涅神魂顛倒,痛苦不堪。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要把德窯鮑賽昂夫人的表弟留在身邊,卻又遲遲疑疑,不把他似乎享有的權利,實實在在地都給他。一個月以來,歐也納的感官被她一再撩撥,終於連心都給觸動了。初交的時候,大學生自以為占據主動,殊不知德·紐沁根夫人倚仗手段後來居上,調動了歐也納所有善善惡惡的感情,那是兩三重人格在一個巴黎青年身上的體現。她這一套是不是有所算計?不是的,女人即使在最虛偽的時候,也總是真實的,因為她們天性如此。當初但斐納一下子讓這個小夥子抓到手裏,對他表示的感情也過分了些;也許她本能地要顧及尊嚴,便想收回當初的讓步,或者樂於懸崖勒馬。一個巴黎女子為情所驅,就要衝下去之際,臨時躊躇不前,試試那個她就要托付終身的人的心,也是天經地義的!德·紐沁根夫人的所有希望落空過一次,她對一個自私青年的忠心未受到人家珍惜;如今懷有戒心當然是應該的。歐也納因為得手太快,而表現出得意洋洋的態度,這也許使她看出有某種輕蔑的意味,那是他們兩人奇怪的關係促成的。她大概想在一個這樣年紀的男人麵前,顯出一點威嚴,拿出一點大人氣派,因為過去她在那個拋棄她的男人麵前,屈尊得太久了。正因為歐也納知道她原是德·馬爾賽的人,她不願意歐也納把自己當作容易到手的女人。總而言之,受過一個真正的魔鬼,一個花花公子的玩弄之後,她覺得在鮮花盛開的愛情樂園中漫步,真有一種說不出的甜蜜;欣賞一下所有的景致,飽聽一番顫抖的聲音,一任清新的微風愛撫,也許對於她頗為迷人。真誠的愛情要為虛假的愛情受過。隻要男人不了解,初次的欺騙會在少婦心間摧殘多少鮮花,那麼就很不幸;這種不合理的現象,今後會比比皆是。不管但斐納究竟是什麼動機,總之她在玩弄拉斯蒂涅,而且引以為樂;也許因為,她知道大學生愛她,知道隻要她這個女王高興,準能揮去她情人的悲哀。歐也納為了自尊心,不願意初次上陣就吃敗仗,於是窮追不舍,仿佛獵人第一次過聖於貝爾節,非要打到一隻山鶉不可。他的焦慮,受傷的自尊心,真真假假的絕望,使他越來越放不下這個女人。全巴黎都認為,德·紐沁根夫人是他的了,其實比起第一天見麵,他並無新的進展。他還沒懂得,一個女人賣弄風情所給人的好處,有時遠過於她的愛情所給人的快樂,所以他窩了一肚子火。在女人對愛情欲迎還拒之際,拉斯蒂涅可以嚐到搶季的果實,那些果子是青色的,酸酸的,吃在嘴裏很有滋味,可是代價卻不菲。他有時候,眼看自己一文不名,沒有前途,就顧不得良心的呼聲,不禁想到伏脫冷向他提出的籌款方案,就是和泰伊番小姐結婚。此刻他又是窮得一籌莫展,幾乎不由自主地要接受這個可怕的斯芬克司的計策了;那家夥的目光對他常有勾魂攝魄的魔力。
波阿萊和米旭諾小姐上樓回房的時候,拉斯蒂涅以為除了自己以外,隻有伏蓋太太以及在壁爐旁邊昏昏欲睡,一邊編織毛線套袖的庫蒂爾太太,便脈脈含情地望著泰伊番小姐,看得她垂下了眼簾。
“您有發愁的事嗎?歐也納先生。”維多琳沉默了一會,問他。
“哪個男人不發愁啊!”拉斯蒂涅答道,“我們這些年輕人,要是有把握知道,我們隨時準備做出的犧牲,能得到別人忠誠的愛作為回報,也許我們就永遠不會發愁了。”
泰伊番小姐隻是毫不含糊地瞧了他一眼,算是回答。
“小姐,今天您認為,可以保證您的心;可是您敢說今後永遠不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