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斤大米算什麼?郡時人的心眼比針鼻兒還小,牛旺一喊,大家都瘋了,有什麼了不起?十萬塊錢如今也嚇不住入了!石墨礦真辦得成,咱柳泊早晚趕上城關小!
“別說人家牛旺了,郡時他怎能看到今天?千裏眼也不行,廣播裏成天說時代變化,吵得人頭疼。可是回頭看看,還就是變化哩。想如今修壩又有誰當件事情,他就是二個人修起了大壩,也贏不得當年部樣的威信了,
牛旺站在院子裏,隻覺得心肺都讓人掏空了,他視作神聖的東西在別人眼裏競如此地沒有價值,他的理想本身巳經被時代淘汰了,他原本希望通過修壩補償些什麼,然而正象人們說的樣,即使他獨自修起了大壩,又能補償什麼呢?他漸漸地意識到自己毫無出路了,他極力維護的精神支柱已經不能支持他了……
我們過河去。南河隻有一座窄窄的石板橋,橋麵全是平墳時拆下的石碑鋪成的,月光下,還看得見顯考xxx顯妣xxx的字樣。河麵上的薄冰閃閃發光,河心裏邢幾裸柳樹在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扭扭曲曲地構成許多奇妙的圖案。牛旺在橋中間站住腳,久久地望著橋下的陰影……
“馬六奶奶就在這兒掉下何去的……”牛旺嘀嘀地說。
我也雄起邢個老人,她長得瘦小,走路一顛一顛地!也總是細聲細氣的,似乎伯把什麼人驚醒。時候夜匽搞義務勞動,生產隊、政治夜校、民兵、婦女、挙較……各自獨立活動,互相搞競賽,沒有統二的勞動時同。馬六奶奶睡到半夜被二個女人的喊聲驚醒了,其實耶是共青團的人。抬頭看見窗紙上的月光,她以為天亮了,婦女隊應當集合上工地。她便慌慌張張地爬起來,頼署小腳追趕隊伍去了……河灘上晝夜不斷人,搞不清誰是哪個組織的。馬六奶奶就跟在人家後麵,上南山扛石頭。扛了兩地,看看天還不亮,就問人家幾點了。人家告訴她才兩點鍾,勸她回家睡覺。她扛著石頭不舍得扔,想扛完這趟再回家睡,急火火地撬動著小腳走上石板橋……
我還記得把馬六奶奶從河裏撈上來的情景,她又冷又島臉色青白,牙齒抖得比她平日說話還響。她渾身透瓢棉襖上還沾著冰碴,人往一團縮……但我們要架她走氐她卻用手指著河,無力地說,石頭還沒撈上來……
我激動地寫了一篇報道。當報道在縣廣播站廣播時,馬六奶奶卻病得不行了。我們讓她聽廣播,她說,這些沒用,早早種出大米來就好啦……她死了,沒有吃到大米。活著的人也沒吃到大米。
現在想起這些事,又可悲又可笑。我感歎道。
可笑什麼?牛旺惱怒地問。
可笑我們勞動的方式,可笑大米在人們心中的地位,牛旺,時代變了,過去有些神聖的東西就會變得可氮因為人們想的不一樣了,他們想電視機,想錄音機鈕才再把大米搬出來吸引他們,不可笑嗎?馬六,他現在流會把壩放在心上?你一心撲在大壩上,他眼裏不可笑嗎?
我當初要是辦成了這樁事情就不可笑了!牛旺咬著牙說。
“你充其量成為一個二爺這樣的支書,我不客氣地說,”你把眼光老放在糧食上,用你的方法去領導生產,永遠不會叫柳泊翻身牛旺,你別把自己看得太了不起,你出去走走,多看看象城關這樣的大隊,就知道世道究竟變成什麼樣子了。
牛旺斜了我一眼,很不服氣。
我抬頭向北望去,咯啦石在月光下聳起金字塔形的山峰,顯得雄偉蒼勁。它改變柳泊的日子已經不遠了。小磕巴放下南河的大壩,轉向咯啦石進軍,實在是一個曆史性的轉折。我終於明白了,隻有這樣,才能喚闊人們集體勞動的熱情!
牛旺,我也沒想到,如今大壩竟是這樣地無足輕重了……比起咱們過去幹的事業,這是一個多麼了不起的進步啊。
牛旺望著北山,臉上顯出懷疑而又茫然的神色。他要理解這段日子的意義還有困難。當他有朝一日清醒過來,將會多麼慶幸自己的出走啊!
我們回到村裏,牛旺吞吞吐吐地說他想看看彩彩。我不讓他去彩彩要睡了,別讓她情緒激動。但牛旺執拗地站著!遠遠地看著二爺家的燈光……
要不,咱在學盾窗下站二會兒。
我們跳過図牆,走進丁菜園。菜園裏巳經空蕩蕩了、省裏的燈光酒在雪地上,將白皙染成暖暖的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