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傳寢二爺的咳嗽聲。河女走後，他病了，從石屋攉回家住。我仿佛看見丁他的形象二個被生活壓垮了的老人二他的脊背漸漸地佝僂起來，細眯的眼睛裏失去了神采，目光茫然而又渙散，似乎竭力要看什麼東西，而又什麼也看不清。他不斷地咳嗽著，時時吐出濃淡每當吐完二口為他就長長地呻吟一聲，邡聲音淒涼而又悲哀……
表爺病後找了牛旺一次，又發火又懇求，一定要他走。牛旺提出一個荒唐的要求，鬱彩彩辦了結婚登記再走，二爺一時糊塗，竟答應了他。找小姐巴開證明時，小碴巴提醒他們，彩彩的病是不能結婚的，到了鄉政府人家也不會讓他們登記——這是婚姻法的規定。牛旺眼睛都快吐出來了，恨不得將婚姻法撕得粉碎！小磕巴勸慰他，先把彩彩的病治好要緊。最好是再送她到萊陽神經病醫院去住一段時間。可是邢要花許多錢！牛旺是到萊西石墨礦到幹活的，相當於臨時工，既學習又淨錢，兩頭都能照明到。這巳經都和礦上聯係好了……小磕巴說的道理最終打動了牛旺，種種原因都決定牛肚必須走了。
屋星象細碎的冰晶，撤遭了深藍的天空，在圓月的頃亮的光輝裏，它們還努力閃耀著自己的亮光……我們站了許耳朵鼻子都凍麻了。牛旺虔誠地仰著臉，裏對每周小窗。他多麼希望聽彩彩說幾勾話呀，哪怕她瘋狂地尖叫一聲也好，牛旺明天就要走了，這二年裏他要怎樣地想她呀！
當我們準備離去時，屋裏傳出彩彩的歌聲。我們同時轉過身，靜靜地聽著。彩彩唱的是呂劇，就是她最受唱的《李二娘改嫁》邢湊淒婉鯢的唱腔在雪地裏回旋繚繞，使人在一種憂傷的氣氛中回想起許多往事——
李二嫂眼含淚關上房門，
對孤燈想往事暗暗傷心……
我眼前浮現出邢個美好的夜晚，彩彩給我做兔羔子，講起了自己的心事——她想找婆家羅牛旺娘心好，馬六家富裕，我家住的大藏有一座房子二十四層高邢麼多的好婆家，真愁懷了她，到底嫁給誰好吧了她多麼想過好目子啊！她的手郡麼靈巧，將麵團搓搓揉揉，做成一隻隻小兔兒，她是一個多好的媳婦啊！
我感到鼻子酸酸的，嗓子仿佛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為什麼偏偏不讓她過一天好日子昵？牛旺悶聲地抽泣起來，頭用力頂著牆壁，手指不住地摳著石頭，沉痛地呻吟著，彩彩，彩彩——。
月光暗淡下去，星星也不再閃耀。黒沉沉的大山使人想到許步入生悲劇。牛旺的痛苦永遠不能得到解脫，他心發的姑娘因為他的錯誤而被毀掉了而他自己又為了澎彩陷入深重的不幸……如此循環往複的結果，隻有兩人共同毀滅！
彩彩，我走到哪裏也不變心/牛旺低聲地一字一旬地說。
我們離開了萊園子。夜深了，街上空蕩蕩的，隻有一片白雪。牛旺家門外的碾盤上，鋪著厚厚的積雪。院子裏的老楊樹高高地挺立著，樹梢上的喜鵲窩失去了樹葉的遮掩，孤零零地仿佛一頂皮帽擱在樹杈間。屋子裏比剛才更加黑暗，西科的月亮隻照亮了炕東頭的半堵牆壁……
我心裏一直憋著一向話，始終難以張口問牛旺。我們鑽進溫暖的被窩，默默地躺著，各自想著心事。我終於忍耐不住，把心裏話吐出來了——
“彩彩的病好不了怎麼辦？”
“我等她一輩子！”
“為什麼？”
“人應該這樣。”牛旺堅定地說，你想想吧，我要是得了號病，彩彩會怎樣？
我不能再說了。這個問題似乎比修壩還複雜。彩彩為了牛旺的事業，為了牛旺的安全，撲進了滔滔的洪水，這種犧牲精神是建立在愛情基礎上的。牛旺就是根據這個事實來判斷彩彩對他的愛情，也以此為標準要求自己同樣受彩彩。這是無可非議的。
我久久不能入睡，腦子裏糾纏著許多問題。彩彩渴司幸福，她看中了雄心勃勃的牛旺，她希望跟牛旺吃上白垡生的大米飯！如果沒有鄧場災難，他們就結婚丁可是她跟牛旺一定會幸福嗎。今天的牛旺還會是她理想中的人物嗎？她還會邢樣看重大壩、看重大米嗎了河女走了，她象姐姐一樣，不屈不撓地追求幸福。彩彩是很有眼力的，她告訴妹妹，小鹽巴最聰明，最有才幹。鄂麼，她會看不出牛旺現在的愚鈍、麻木嗎。河女為什麼不能真正地愛小孩巴巴，她奶奶半夜趴在草垛上哭什麼呢？
我越想越感到撲朔迷離……
天亮後，我把牛旺送上了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