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切都明白了,小夥子已經離她而去,連最後一麵都不想見了。
她大哭了一場,心裏更加後悔,如果不是為了掙錢買房子,她也不會去開出租車。她留戀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個理由徹底粉碎了。
這些日子,她感覺裁定書該下來了,所以每天都早早地起床,把自己打扮好,坐在地板上等待著自己生命的最後時刻。
王燕想,梁媛媛內心起了變化,這不是好兆頭,早飯後應該找她好好聊聊了。在押人員心態平靜,才是看守所追求的至高境界。
吃早飯的時候,王燕去了在押人員的大夥房檢查夥食情況。其實在押人員的早餐跟民警的差不多,饅頭、鹹菜和米粥。王燕發現大米稀粥顏色泛紅,嚐了一口,覺得味道不對,忙問炊事員,炊事員吭哧半天才說,昨晚把大米泡在鍋裏,鐵鍋脫鏽,米粥就變成了紅顏色。
王燕心裏“咯噔”了一下,心想在押人員喝了這種稀粥會怎麼想?會不會覺得民警們不把他們當人看?
王燕立即把民警召集起來,說你們看看,這米粥能喝嗎?一股鐵鏽味兒。為什麼昨晚就把大米下鍋裏?就是早晨圖省事!我們民警夥房怎麼沒這麼幹?你們思想還是有問題,把在押人員不當人看,嗯?
以後再發生類似的情況,我就給你們處分!
王燕是一個性格溫順的女人,平時很少發脾氣,但在這些敏感問題上絕不姑息遷就。看守所的在押人員是一個特殊的群體,他們有的陰險凶狠勝過豺狼,有的喜怒無常如同精神病人,有的心灰意冷形似枯木,有的單純幼稚就像幼兒園的孩子……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就是情感脆弱,任何細微的外界幹擾都可能引起打架鬥毆、自虐自戕的事件發生。如果因為工作疏忽造成在押人員鬥毆致死、自殺身亡、越監出逃的嚴重事故,就要追究監管民警的責任,輕者脫下警服,重者就從鐵門外進入鐵門內,成為被監管的對象。
王燕在看守所幹了十年,膽子越來越小了,晚上睡覺都不踏實。
她當監管民警的時候,隻要保證自己分管的幾十個在押人員不出問題就行了,當所長就不一樣了,必須保證看守所每一名在押人員不出問題,保證看守所每一位民警不出問題。
“傻子才當看守所長!”這是王燕常說的一句話。
李曉東看到王燕沒吃早飯,忙跑回宿舍拿了幾塊巧克力和一個蘋果,送到王燕辦公室,但卻找不到她人影了。李曉東就直接去了監控室,問監控民警說:
“王所去哪裏了?把她搜出來。”
監控民警指著一個監視屏說:
“喏,值班室。”
王燕在向值班民警了解昨晚的情況,得知昨晚又收了三名犯罪嫌疑人,其中有一個女人因為涉嫌殺人進來的。她翻閱了收監記錄,女人叫徐夢婷,三十五歲,離婚後跟一個廚師結婚,因不堪忍受廚師的虐待,投毒殺死了他。
“她的情緒怎麼樣?”王燕看完記錄,問值班民警。
“很不好,昨晚又哭又叫,讓我們趕快槍斃了她。”
王燕拔腿朝過渡監室走去,要看一眼這個叫徐夢婷的女人。犯罪嫌疑人剛收進來的時候,都關押在過渡監室裏進行培訓,民警們要告訴他們在看守所能夠享受的權利、法律訴訟程序,以及在看守所應當遵守的紀律。培訓一周或兩周後,他們的情緒趨於穩定了,才編入其他在押人員的監室裏。徐夢婷眼下正是危險期,如果不盡快穩定她的情緒,很容易發生意外情況。
這時候,李曉東追上來,把巧克力和蘋果塞給王燕說,吃兩口吧,別餓著肚子到處亂跑。王燕說一會兒得空吃,李曉東不答應,用眼睛盯著她說,就現在吃,一會兒就到中午了。王燕被逼得沒辦法,三兩口吞下一塊巧克力,胡嚕著嘴說:
“你抽空找我,有事情跟你聊聊,聊點兒私事。”
王燕多年的經驗,看守所民警需要排除一切外部幹擾,保持一個好心境,細致地揣摩在押人員複雜多變的內心世界。李曉東的妻子半路攔住她鬧騰,說明李曉東跟妻子之間出現了問題,如果解決不好影響了心境,工作上出了紕漏,無論對他還是對看守所都是重大損失。
作為所長,王燕覺得有責任介入李曉東的私人情感。
李曉東說:
“現在我就有空,你說吧,慢點吃,我看著難受。”王燕說:
“現在不行,我要去見徐夢婷。”
王燕去了談話室,讓女管教薑紅把徐夢婷提出來。徐夢婷個子高高的,皮膚白皙,一臉賢妻良母相。她穿一件素雅的藍底白花棉衣,腳下一雙紅布鞋,嘴角掛了些許微笑,走路飄然而富有韻致,不像一個在押人員,倒很像是一個來串門的客人。按照王燕的想象,這女人 走進屋子一定尋死尋活地鬧騰,不曾想如此的安靜,全不像值班民警介紹的那樣情緒失控。
王燕跟她一撞麵,感覺有一團熱浪襲過來,打了她一個趔趄,心裏說,這個女人也能殺人?徐夢婷在王燕麵前站定,女管教薑紅介紹說:
“這是我們所長。”
徐夢婷抬眼皮看了王燕一眼,又把目光移到窗外。窗外隱約可見遠處的皚皚白雪,還有屋頂盤旋的鴿子。
自從王燕當了所長後,對在押人員實行人性化管理,提出創建“陽光看守所”的理念,核心理念就是把在押人員當成普通人看。看守所不是監獄,而是在押人員進行法律訴訟的地方。王燕告誡民警們說,在押人員犯了法,自有國法懲罰,但沒有伏法前,他們享有一定的生存權利。如果我們剝奪了他們應該享有的正當權益,我們就違反了法律,成為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