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默,死一般的靜寂,水泧終是歎了口氣,撫著元春的麵頰:“元兒,你想什麼呢?朕怎麼會不喜歡你,你是朕的元兒啊。”這個問題,其實他也問過自己很多次了,隻是就連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愛的是誰。
元春避開水泧的手,起身鑽出褚黃的簾帳,背對著水泧低聲道:“臣妾知道了,皇上不用再說了。”話音未落,淚水已順著眼角一點點往下掉,喜歡,嗬嗬,原來這麼多年的同床共枕,隻是一個喜歡。一個為君為官者對勞苦大眾的喜歡,那麼卑微,那麼憐憫。
賈府*怡紅院
是日,餞花節,亦是寶玉、平兒的生辰。大觀園內,除了黛玉外,史湘雲、賈迎春等都來了,大觀園裏繡帶飄香,花枝招展,倒把因諸姐妹嫁的嫁、搬的搬的蕭條感盡數掩了去。
史湘雲正和寶釵等人說說笑笑,忽聽得一陣簾響,果然是寶玉,史湘雲忙迎了上去:“愛哥哥,我好容易來了,你也不理我一理。”寶玉看著史湘雲巧笑倩兮的樣子驀地便想起了那年三人“幺愛三”的嬉戲,隻是她的夫君雖不咬舌,想來也是時時刻刻‘愛’、‘厄’吧,一時按捺不住,心下難受,恐人察覺,便說身上燥得很,換換衣服去。眾人不解其意,獨史湘雲見寶玉這般光景,便明白過來,氣的一甩簾子,嘟囔道:“人家幺愛三也不幹你的事啊。”
眾人皆不解,寶釵恍然明白了什麼,便上來要拉史湘雲,卻被史湘雲閃開了:“你好脾氣不說他,我可受不了,這都這般田地了,還整日介鬧鬧,像什麼樣子。”話音未落,珠簾尤擺,人已遠去。
史湘雲繞了好幾個地方皆不見寶玉,走的有些累了,便坐在山腳的一處石墩上休息,忽聽見山坡那邊有男子的聲音:“你走了也不來收拾這些花了,前些日子我大病了一場,也沒能幫你料理,這花塚都長上青草開出了小花了。”聲音好不哀傷,卻壓抑著沒有哭泣,史湘雲起身繞到山坡那邊一看果是寶玉,登時氣就冒了上來,還沒走到近前,卻聽見寶玉幽幽地開了口:“這個地方隻有林妹妹我和我知道,常日裏若是和她置了氣,尋她不著,她準在這裏。”
史湘雲一肚子的話再說不出來了,她被寶玉的哀傷感染了。便默默地走到寶玉身邊蹲下,幫他去收葬那些殘花冷蕊。又聽見寶玉道:“我知道你想問我為什麼空對著寶姐姐,終忘不掉林妹妹。寶姐姐是海,浸泡在海裏總有一天會翻船會淹死會厭煩;而林妹妹是山,沉甸甸的壓在胸口,你讓我怎麼忘得掉。”寶玉說著流下了一行清淚,驀地又狠命憋住,他不能哭,蔣玉菡說過眼淚隻能流給愛你的人看,他和林妹妹的眼淚隻有對方才能看,不是?
他不是不想忘,他不是不想放手,但那就像一團火在燒,燒的撕心裂肺、皮焦肉綻,讓他怎麼放下,她是他的林妹妹啊,那個替他整理衣襟、喂他喝酒的林妹妹,那個會因為自己跟別的姐姐妹妹走的近了一點就流淚生氣的林妹妹,讓他拿什麼相信他拚盡全力、什麼都可以不要隻要她還愛他就夠了的林妹妹會愛上另外一個男人,為他“綠葉成蔭子滿枝”。
至於她,再端莊得體,終究不是那個可以交心的人,有些話,自己寧願跟湘雲說,跟晴雯說,也不願跟她說。晴雯,晴雯,為什麼你們一個個都離我遠去了。
寶玉的問題,他不知道,上天也不知道,或許他注定了不是那個惜花人。江的那一邊,一次又一次的雷電交加,一場又一場的風吹雨打裏,水黛的愛的種子終於在江南這片小小的慢慢破土而出,生根發芽。隻是這香風花雨裏,來的那個不速之客,是敵是友?且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