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發動了,老師再三催促,顧罡韜才最後一個跳上車。突如其來的變故攪亂了顧罡韜的思緒,他不知道該怎樣安慰黛微,或許這種時候任何安慰都是多餘的。他看著車下的黛微,朝她揮手,突然感到一種鑽心的痛,從今往後,他們將天各一方嗎?
車隊開始啟動,鑼鼓聲驟然響起,然而比鑼鼓聲更加驚心動魄的,是人群中突然爆發的哭聲,不是幾個人,而是所有的人都在哭,車上車下哭成一團,男人低聲啜泣,女人大放悲聲,有位年邁的媽媽跟著卡車跑,想再次拉住孩子的手,卻一跤跌倒,渾身滾滿黃土,她幹脆捶著地麵大哭起來。也有知青突然跨上卡車車幫,想跳下來,惹得車上車下一陣驚呼。
直到最後一輛汽車拐過遠處的圍牆,送行的親人才漸漸止住哭聲,人們互相攙扶著,朝家裏走去。
臨近中午,汽車越過渭河大橋進入了渭北高原。
氣溫開始明顯降低,寒風陣陣襲來,大家不由得依偎得更緊了。
渭北高原上,薄薄的霧氣還沒有散盡,剛探出頭的麥苗為原野塗上了一層淡淡的綠,與一些倒茬地形成黃綠相間的色調,如同一張錯落有致的地毯。
遠處的山巒披著一片沉鬱的黛青色,一群群麻雀呼啦啦地掠過鄉間小路,落到幹枯的小樹林中聒噪不停。
齊浩楠裹緊棉襖靠在車幫上,他前麵坐著顧罡韜,顧罡韜一路上沉默不語,讓齊浩楠心裏也不是滋味。
為了打破沉悶,齊浩楠對坐在身邊的辛弦說:“冷不冷?站一下活動活動。”
辛弦搖搖頭:“還行。應該快到了吧?”她非常樂意接受齊浩楠的關心。仿佛很久以前,他們之間就存留了一份厚實的默契。此時,辛弦似乎感到齊浩楠正用熱辣辣的目光望著自己,便悄悄將臉轉向淘氣。尹鬆坐煩了,站起來,雙手抱臂斜靠在車幫上,他居高臨下,總想多看幾眼淘氣。確切地說,上高二的時候他就開始喜歡淘氣了,許多同學都知道這個小秘密,尹鬆也坦然承認,甚至還對人講出他喜歡淘氣的理由:腰細、胸高、屁股圓,敢說敢做,嫵媚燦爛。
淘氣抄著手,閉目養神,隨著車身的晃動,她的腦袋不時搖晃幾下。趙天星作嚴肅狀,嘴裏念念有詞:“一切革命隊伍的人都要互相關心,互相幫助。”隨即把自己的火車頭帽子扣在淘氣頭上,淘氣不好意思當眾拒絕,隻是衝他淡淡一笑。
“多熱乎的‘火車頭’,革命同誌也關心一下我呀!”齊浩楠的話引來一陣笑聲。
大孬和淘氣背靠背坐著,隨著汽車的晃動,他時不時能感覺到淘氣柔軟的身體,這種感覺真是異常美妙,他甚至希望卡車就這麼一直開下去,永不停歇。但是他非常明白,以自己的模樣,那不爭氣的羅圈腿,再加平日逃學曠課打架,壞事樣樣不缺,班上根本沒有喜歡他的女生。可是人非草木,他大孬畢竟也是十七八的小夥子呀!看尹鬆、顧罡韜、趙天星跟女同學在一起談笑風生,甚至談情說愛,大孬未免妒恨交加。下鄉以前,如果不是尹鬆替他說情,竟然沒有一個同學願意跟他在一起,那時大孬就有了大徹大悟的感覺,長這麼大他第一次感到這個世道很不公平。
尹鬆是車上惟一一個穿毛領大衣的,他瞅著趙天星向淘氣獻殷勤,眼裏迸射出不屑一顧的傲氣,雖然麵色很難看,但與生俱來的高傲掩飾了內心的忌妒。他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俯身對旁邊坐著的大孬說:“一頂破帽子也未必太掉價了吧?看我不敢把大衣給她穿!”
大孬豎起大拇指道:“就是,還是尹鬆哥有氣派!”話音未落,就見尹鬆脫下大衣披在淘氣身上。
“幹啥呢?煩人!”淘氣幹脆利索地將大衣抖落掉,引來一陣哄笑。
就在此時,汽車緩緩地駛進了縣城,不知是誰高叫了一聲:“荔縣到了!”
整個車廂一下子沸騰了,大夥兒都爭先恐後地站起來,望著不遠處那座並不高大的文殊塔,有人激動地高呼毛主席萬歲,當聽到汽車要開到日頭落山才能到達插隊的薑溝大隊時,又都懊喪地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