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1 / 2)

荔縣坐落於渭北高原,據說從飛機上俯瞰縣城,可以看到一幅活脫脫的龜形圖,南門為龜頭,北門為龜臀,城外邊的文殊塔為龜尾,東南門是左前爪,西南門是右前爪,右後爪蜷縮回來的是西門,爪尖伸向正西方。由於後爪蜷縮,城牆西北自然彎回,沒有了城角,南北被洛河分開的兩岸便是龜背上太極圖的陰陽兩極。

這座縣城雖然東臨黃河,卻嚴重缺水。在渭北原上打一口井,往往需掘進一百多米。打井不易,百姓隻好吃窖水,地窖口小肚大,口上有蓋,為防止有人偷水,還要加上一把鎖。隻有在這裏,人們才能真正體會到水是生命的源泉。這裏的民俗,但凡有媒婆到姑娘家裏說媒,人家第一句話就問男方家有幾窖水,如果水窖不夠規模,就意味著經濟基礎不穩,這門親事就有可能因此而告吹。

旱原上的人把水看得比油還貴重。過路人在這兒停留,他們寧願給一個饃,端一碗飯,也不願給一碗水。由於常年吃窖水,人們的牙齒如同鑲上了金邊,再加上受到劣質煙草的熏染,人上了歲數牙齒就成了黑色,一張嘴冒出個黑洞洞。

薑溝村所處的位置,被當地人稱作二道原,這裏土地貧瘠,含沙量大,夏糧是小麥,遇到好年景,畝產也不過二三百斤,秋糧種紅苕、穀子或豆類。

原下的黃河灘卻是另一番天地,如果黃河不發水,自然是五穀豐登,然而不發水的年份僅有十之二三,一旦河水泛濫,便衝毀農田,淹沒房屋,老百姓的日子同樣不好過。

由於貧瘠幹旱,薑溝村的村民大多數都是逃荒落戶到此的莊稼人,據說在解放前夕,國軍的一些散兵遊勇也躲到這裏苟且偷生。由於以上原因,薑溝村就是一個小世界,每當過會或趕集,隨處可以聽到南腔北調的口音。

這兒就是顧罡韜他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地方。

大孬斜倚在行李包上發起了牢騷:“這鬼地方,真是窮到家了,樹長得沒我胳膊粗,河溝的水沒我一泡尿多,真沒勁!”

車上的男生哄笑起來,女生都繃著臉不吭聲。

卡車在黃土路上像老牛似的艱難爬行,露天車廂裏,呼嘯而來的寒風鑽透棉衣,凍得人無處躲藏。望著眼前的一片淒涼,人的表情都變得麻木而呆滯。路越來越糟了,車廂像一個大簸箕,在崎嶇不平的土路上劇烈地顛簸,顛得人五髒六腑都在翻騰。

放眼望去,天空是鉛灰色,地麵是灰黃色,黃土層被雨水切割得溝壑縱橫,遠遠望去猶如凝固的波濤。從黃河灘吹來的野風,卷著草葉和細細的塵土,在廣闊的原野上打著旋,發出尖厲的呼嘯。

龐大的車隊揚起一浪接一浪的塵土,打破了高原上的寂靜。知青們在車上默默地數著所經過的村莊:柳池、何家窪、嗦羅寨、牛寨溝、許莊、八杈口、雙泉、良義鎮……

卡車終於開到了薑溝村。鑼鼓喧天的場麵,衝淡了村寨的淒涼和冷寂,知青們不由得打起了精神。大家從車上看去,擂鼓者是一位虎目圓睜的老漢,臉上的肌肉隨著鼓槌的起落在微微顫動。他個頭不高,敞開著棉衣,棉衣裏麵就是裸露的胸膛。他舞動著鼓槌,踮起腳尖在空中挽著花子,那一起一落的動作,活像一個意氣風發的鼓樂師,擂鼓者便是這兒的一寨之主——大隊支書陳長太。

知青們一跳下車就被淹沒在了人群裏,大家在社員的簇擁下來到大隊戲樓前,這兒已被人圍得水泄不通。過足癮的陳長太擱下手中的鼓槌,扣好棉襖,撥開人群,一個箭步邁上戲台子。從他那敏捷的動作看,誰也不會相信他已是六十開外的老人。

戲樓呈“八”字形,三麵圍牆,兩邊架著一對大喇叭。一塊破爛不堪的紅色橫幅上寫著一行字——熱烈歡迎西安知青到薑溝大隊插隊落戶。

衣衫襤褸的村民散亂地坐在地上,婦女們納著鞋底,間或對知青指指點點;男人們吸著旱煙,他們不理會陳長太吼些什麼,隻管毫無顧忌地大聲說笑。一群流著鼻涕的孩子互相追逐打鬧著。

知青們坐在各自的行李上,或交頭接耳,或沉默不語。

陳長太用煙袋鍋敲敲麵前的破桌子,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話:“鄉親們,西安知青來薑溝大隊插隊落戶歡迎大會現在開始,現在都甭言傳了!今天,我代表薑溝大隊黨支部……哎!賀老三,咋還說個沒完哩?要說你上來說,小心我扣你驢日的工分!”

陳長太見知青們笑,連忙解釋:“學生們,我是個大老粗,說話不踏犁溝,要不是看你們的麵子,我這煙袋鍋早擂到他狗日的頭上哩!咱接著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