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氣語無倫次,辛弦頭上捂著被子,縮成一團。
“別害怕,我來了!”大孬不知從哪兒抓來一截木棍,威風凜凜舉過頭頂。
淘氣稍稍緩過神來,腳尖踮在炕沿上:“老、老鼠鑽、鑽進被窩了。我不睡了!我不睡了!”
“哈哈,我還以為是階級敵人搗亂呢!”大夥抬頭望去,原來是尹鬆騎在矮牆上,手裏還握了把匕首。
看著他倆的神氣,顧罡韜捂著嘴不敢笑出聲,趙天星二話沒說,抱起她倆的被子就走,蔫秧子提著馬燈也趕來了,燈光在他臉上一閃一閃,那張臉半明半暗,他弓著背咳嗽連連。
昏暗的燈光下,淘氣身穿印著“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紅線衣線褲,辛弦則是一身白色內衣褲,兩個姑娘早已顧不得維護自己的形象了,此刻她們隻需要一種護衛,不再被恐懼襲擾。
淘氣坐在男生的炕沿上,驚魂未定,她說啥也不過去了,辛弦嘴裏不說,其實心裏也是這樣想的。男知青們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誰也沒轍。顧罡韜最後一錘定音:“湊合著睡吧,要不了多久天就亮了。”
淘氣嚷嚷著要和辛弦睡中間。齊浩楠靠牆,脊背挨著辛弦,淘氣左邊挨著趙天星,依次是顧罡韜、大孬、尹鬆。尹鬆到哪兒都不安分,剛剛躺下就飄起了怪話:“一個炕上的戰友們,為確保異性炕友的安全,現在我宣布紀律:一、不可隨意調整睡覺姿勢;二、手,不許伸出被筒;三、必須保持高度的平靜,否則……”
大孬說:“我努力做到。不過,你自己要做到這三條恐怕是難啊!”
尹鬆說:“就你多嘴!快把頭放到被筒裏,放屁都不準露出來!”大夥又是一陣笑。
吵嚷聲漸漸地沉靜了。
趙天星慢慢抽出手,在耳朵上輕輕撓了幾下。此刻,他的大腦變得異常活躍,他不知自己何時生出這一念頭,很長時間以來,他小心翼翼地親近淘氣,竭盡表現讓她對自己另眼相看,與此同時,一種衝動不斷地擠壓著胸口,有時壓抑得甚至要爆炸。淘氣可愛活潑的姿態,時時刻刻激蕩著他的心,他真想壯著膽子吻一下她白皙的臉,摟一下她柔軟的腰,每當這些念頭閃現的時候,趙天星就不敢再想了,萬一失去控製挨她一巴掌麻煩就大了。
辛弦睡得很安穩,均勻的呼吸就像泉水在春天的陽光下冒起的水泡。齊浩楠卻失眠了,這是他長大成人後第一次跟一個異性並排躺在一起,更重要的是,這是他暗暗傾慕的異性,他曾在想象中擁抱這個姑娘,親吻她,甚至撫摸她的胸部。每逢想到這裏,齊浩楠都要狠狠罵一聲“流氓”。他想翻身,猛然想起剛才的約定,隻好輕輕動了一下身子,努力保持著側臥的姿態,不知過了多久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知青的到來,把飼養員蔫秧子也折騰得不輕,他躺在火堆旁,望著忽明忽暗的柴火,想起自己幾十年前的往事。這個苦命的老漢,雖然在渭北原上生活了大半輩子,至今還是操著湖北腔。三十年前,在一場百年不遇的洪水中,老婆被狂濤卷走,給他撇下了不滿周歲的兒子。水災後一貧如洗,他先是逃荒到山西,後又來到現在的薑溝,在原壁上掏了兩個窯洞,開墾了幾畝薄地。洪水在他的腦海裏留下了太恐怖的印象,因此他寧願選擇在旱原上生活,隻有這樣才能睡安穩覺。來到薑溝村,蔫秧子父子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當地人很少跟他來往。土改的時候,工作隊說天下窮人是一家,把蔫秧子從原上拉下來,分了房子分了地,從此爺兒倆成為薑溝村的正式村民。
天快明的時候刮起了西北風,那風從四麵八方鑽進飼養室,柱子上的馬燈晃了晃,火苗掙紮了幾下就熄滅了,牲口不動聲色地傾聽著知青不平靜的呼吸……
蔫秧子像一尊泥菩薩坐在火堆旁,吸一口旱煙,用粗黑的手將火紅的煙草按一按,雙目凝神,“吧嗒吧嗒”再次吸起來。
黑漆漆的飼養室裏,不時傳出蔫秧子的歎息:“唉,遭罪哩,遭罪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