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罡韜、齊浩楠到金水溝安營紮寨已兩個多月了。每天傍晚,聽不到顧罡韜的口琴聲,也聽不到齊浩楠悠揚的笛聲,原本熱熱鬧鬧的知青小院,此時成了被人遺忘的角落。
這天夜晚,因感冒發燒的淘氣被幹渴折騰醒了。窗外呼呼地刮著大風,用圖釘釘著的塑料紙有節奏地撲撲作響,就和拉風箱一樣。她感到一陣陣的暈眩,腦袋脹痛。
此刻沒有一個人給她倒一杯水,她必須忍耐,而她也習慣了忍耐。有時,她甚至會被自己的忍耐而感動,在病魔的折磨下暗自哭泣。
病榻上的淘氣思緒萬千,她開始內疚起來,趙天星挨的那記耳光響在她心裏,在她看來這正是冥冥中的報應。她口渴,渴得像嘴裏含了一團火,但毫無辦法,連燒水的力氣都沒有了。
趙天星並沒有酣然入睡,他聽著隔壁的呻吟聲,急得抓耳撓腮,想過去看一看,又怕再挨上一巴掌,不過去吧,畢竟是老同學,現在可以說就是相依為命了。猶豫間,他突然想起電影《賣花姑娘》中的那句話:“隻要人心誠,石頭也會開出花來。”這句話給他增添了勇氣和力量,他不再猶豫,跳下炕,穿好衣服,大步走進淘氣的房間。隻見淘氣斜倚在炕上,眼前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燈火搖曳,照出一張憔悴的臉。
趙天星此驚非小,他狠狠地搔著頭皮:“呀,病成這樣了!”
淘氣搖搖頭,不言語,隻用暗淡無神的眼睛看著他。趙天星歎了口氣,扭頭就朝外走,不大工夫,他拉來一輛架子車,身後還跟著雨來。趙天星給架子車上鋪了一張席,又抱起淘氣的被褥鋪好,淘氣迷迷糊糊地看著他,隻說了一個“水”字,趙天星趕緊跑回到自己屋,把剩下的少半瓶溫開水倒進碗裏,淘氣接過碗,三口兩口就喝了下去。
從公社衛生院回來,已是半夜時分,趙天星讓雨來幫著,馱起淘氣軟綿綿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放到炕上,隨後壯起膽子摸了摸淘氣的額頭,似乎已經不那麼燙手,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地說:“給陶部長治好病,我這也算是將功補過吧。”隨即來到廚房,燒了半鍋開水,把淘氣的暖瓶灌滿,又倒了半缸子水,招呼著吃了藥,這才回到自己屋裏。
第二天一大早,趙天星沒有上工,他先給廚房挑了一擔水,然後從瓦缸裏舀了一小盆豆子,去村裏換了幾個雞蛋,慌慌忙忙地跑回來,手忙腳亂地生火燒水,做了一碗荷包蛋,放上蔥花、鹽和醋,這對於趙天星來說已經很不簡單了,他也就這一點兒手藝。
趙天星把熱氣騰騰的荷包蛋端給淘氣,自己點了一支煙,坐在炕沿上。淘氣端起碗,吃了兩口,突然開始抽泣起來。
趙天星不知所措,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淘氣這麼脆弱,這麼傷感,他搔搔後腦勺,輕聲問:“你咋了,又是哪兒不舒服?”
淘氣不回答,默默地抹了一會兒眼淚,朝趙天星笑一笑,趙天星已經不記得什麼時候淘氣對他這麼溫柔地笑過。
“這鬼地方像把人給纏住了,啥時候能離開呀?”
“大家不是都在熬嗎?苦難是人生的必修課。”話音剛落,趙天星就感到自己貧嘴得不合時宜,立刻沉默了。
“人就怕沒盼頭,這死不了活不旺的日子真難熬!”淘氣淚眼迷濛。
“咋能沒盼頭呢?招工回城不過是早一些晚一些的事情,你從來都是樂天派,咋一下子消沉起來?這可不像你。”
“人心隔肚皮,肚皮隔毛衣,你咋能猜出我想啥。我說我想上大學,你信嗎?連做夢都想,你知道不?我這次得病就是急出來的。政治、語文還湊合,翻開數理化就傻眼了,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當時我就急得想哭,心裏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