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凜冽的寒風好像一把剃刀,將渭北高原所有的綠色剔除得幹幹淨淨,人們都穿起了臃腫的棉衣,路上行人筒著手,嘴裏噴著白霧,偶爾有幾隻烏鴉停留在光禿禿的樹幹上,“啊啊”的叫聲在落滿寒霜的原野久久回蕩……
天氣雖然寒冷,但是社員誰也別想躺在自家的熱炕頭上,剛剛開工的抽黃引水工程又一次把人們趕出了家門。
動員會在大隊戲樓前召開,陳長太在形勢一片大好的總結詞之後,開始宣讀各小隊上勞力的分派指標。
薑溝大隊有十個生產隊,二隊最小,僅有150口人,老弱病殘婦女除外,青壯勞力隻剩下二十來個,一下就抽去了七個,讓賀隊長牢騷滿腹。會後,他壯著膽子對陳長太說:“陳支書,俺隊上次派去的五個還沒回來,又一下子增加七個,恐怕拿不下。”
陳長太一聽就火了,他瞪大眼珠,把旱煙鍋在桌上一頓:“不想派人也行,不拉屎把茅坑騰出來!”他扯著嗓門問,“你隊的洋學生不會都坐月子吧!你把他們養著是囤膘還是當神敬呢?要弄清楚他們是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不是蹲點幹部!”
“支書,我都懂,隻是娃們明年想參加高考哩,我怕誤了他們的前程。”
“不行!你回去告訴那個姓顧的,就說我陳長太說咧,抽黃工地他非去不可!他不是能得一個指頭剝蔥嗎?他不是敢煽動全大隊知青造我的反嗎?”陳長太憤怒地喘著粗氣,“你回去就通知他,明天一早就給我朝工地上走,讓他把這農業大學上好了,再說考學的事。”
散會後,賀隊長像遭了霜打一般回到隊上。他找到顧罡韜,未開口先歎氣:“咱隊本來就人手少,我實在不忍心讓你們洋學生去……唉,咱胳膊擰不過大腿呀!”
顧罡韜聽出了弦外之音,抬高嗓音問:“是不是一定要讓知青上去?如果是的話,你不必為難,我現在就報名。”
賀隊長打量著顧罡韜,吞吞吐吐地說:“你知道這不是隊裏的意思,上邊指名道姓讓你去呢!”
“我知道他不會忘了我,要是為這點小事把你犧牲了,不值!”顧罡韜說著嘿嘿一笑,“不過要去隻能我一個去。要是不行,我現在就找陳長太去!”
賀隊長急了:“不找不找,一個就行咧,我瞎好也是隊長呢!”
顧罡韜問:“幾時出發?”
“明天吃罷早飯起身,工地上冷,穿厚實些。”賀隊長重重地歎了口氣,轉身走了。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攪得顧罡韜坐臥不寧,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趕緊去一趟高坎村。要是不吭不哈上了工地,黛微非氣暈過去。
黛微的小屋裏亮著微弱的燈光,顧罡韜站在門口,低頭打量著自己的狼狽樣,不好意思地反複搓著臉,拍拍身上的土,才開始輕輕敲門。
“誰呀?”裏麵傳出黛微甜潤的聲音,沒等他敲第二下,門就開了。黛微用驚訝的目光直愣愣地看著他。
“咋成這樣子了?”黛微迅速幫他脫掉外衣,在門外抖了幾下。
“你在屋裏當然沒感覺,剛才那陣子風差點沒把我刮跑了。”
“是嗎?”黛微將棉衣放到床上,轉身撲到他懷裏,一股洗發液的清香飄進顧罡韜的鼻孔。
“罡子,看你慌慌張張的,又有啥事了?”
顧罡韜輕輕拍拍她的肩膀,故作輕鬆地說:“時間很緊,我隻能坐一會兒,明天天不亮就得上抽黃工地。”
黛微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你……你這分明是先斬後奏嘛,你不複習功課啦?”她推開顧罡韜,生氣地坐在炕沿上。
“沒一點兒餘地了。下午開會,陳長太點名叫我去。”
“你們大隊又不是你一個知青,憑啥就瞅上你了?”黛微搖搖頭,“你好多書都沒看,高考不就耽擱了?”
顧罡韜重重地喘了口氣:“老狗記陳事,我知道他不會放過我。”
“他心胸也太狹窄了。不行,我這就跟你一塊找他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