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罡韜來工地沒幾天,就糊裏糊塗被任命了個連長。他這個連長既沒有級別,也不發工資,領導的是一群不領分文報酬,不求請功受獎的“土八路”。但他心裏還是有一種滿足的感覺,確切地說,是一種被承認的驕傲。然而,除了那份浮在心上的虛榮心外,也不免有些許惶恐,他擔心自己能否管得住這群散兵遊勇。
當連長的第一天早上就出事了。天色微明,值班排長照例吹響集合哨子,民工們睡眼惺忪,從窯洞裏三三兩兩地湧出,站成歪歪扭扭的兩排。顧罡韜站在隊列前正要布置任務,窯洞裏突然傳來一陣尖厲的叫罵,隨即看到蔫蛋子赤著腳,提著一雙布鞋朝隊列跑來,邊跑邊喊:“連長,是哪個瞎球日的給我鞋裏尿尿哩。你今天要不給我把人弄出來,我就不幹咧!”
顧罡韜緊繃著臉迎上去,看見蔫蛋子手裏濕漉漉的一雙鞋,散發著臊氣,他一聲不吭,轉身進了窯洞,幾分鍾後,提著一雙嶄新的白塑料底布鞋走來,這種樣式的鞋當年在知青中很時髦,是黛微托人從上海買的,顧罡韜一直沒舍得穿。
顧罡韜走到蔫蛋子跟前,把鞋甩到他腳下:“這鞋你穿可能大一點,先湊合著。”他擺擺手讓蔫蛋子站到隊列裏。
顧罡韜平生第一次麵對這麼多人講話,他盡量使用威嚴的口氣說:“同誌們,這些日子大家很辛苦,我就不一一說了。今天我是新官上任,希望大家給個麵子。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我這個新官也要燒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不但要完成每天的土方量,還要超額,要把流動紅旗永遠插在咱們薑溝連!”
話音剛落,隊伍裏便想起掌聲、吼聲。顧罡韜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清一清喉嚨繼續說:“第二把火,要堅決製止打架鬥毆小偷小摸,誰要是幹這沒屁眼的事情,立馬遣送回家,我還要寫成大字報,貼到你屋門上,讓全大隊的人都知道你在工地上幹的好事。第三把火,咱們的工作很苦很累,要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但是人是鐵飯是鋼,我今天當了連長,今後不僅要讓大家吃飽,還要盡量改善夥食!”說到這裏,顧罡韜話鋒一轉,眼睛就盯上了墊窩狗,“剛才發生的事大家都看見了,是誰幹的我心裏清楚,暫時也不點名,但是我有話在先,幹這事的人必須在半小時內給我把事情說清楚,我隨時恭候。要是抱有僥幸心理,想蒙混過關,對不起,到時候不要說我姓顧的不給麵子!好,解散!”
民工們紛紛散去,顧罡韜對文俊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後向坡沿子走去。
“你看是誰幹的?”顧罡韜問文俊。
“還用問,外隊的人不會幹,咱隊就這麼些人,還能是誰。”文俊又補上一句,“連長,把慫叫來,捶他狗日的一頓。”
顧罡韜冷冷地說:“捶他還要你幫忙?你這會兒就去問他,看看他的態度。”
“要是承認了呢?”
“那就饒他一回,總不能提著腿扔到黃河裏去。”
顧罡韜打飯去了,很快文俊回來彙報說:“狗日的不承認,得你連長出馬呢!”
顧罡韜朝文俊揮揮手,讓他趕緊吃飯去。然而直到吃完飯,天色已經大亮,惹是生非的墊窩狗依然沒有出現,這大大地出乎顧罡韜的預料,他心裏嘀咕:“好狗日的,敢無視本連長的存在,給臉不要臉。”
顧罡韜放下飯碗,叉腰站在窯門口,朝一個民工吼道:“去把墊窩狗給我喊來!”
墊窩狗其實根本就沒走遠,聽到顧罡韜的怒吼,趕緊從灶房裏鑽了出來。
顧罡韜上下打量著臉色蒼白的墊窩狗,突然一拳打在窯壁上,“嗵”地一聲悶響,窯壁上唰唰掉下一溜黃土,墊窩狗嚇得一哆嗦。
“墊窩狗!”顧罡韜吼一聲,墊窩狗又一哆嗦,“夜黑起夜沒有?”
“起咧。”
“起咧?你不會是把蔫蛋子的鞋殼簍當茅廁了吧?”顧罡韜抬高嗓門,“啞巴了!給你臉你不要臉,明晃晃的事實還想抵賴!你是不是看他打不過你?聽清楚,你要是站著尿尿的,就痛痛快快承認,要不然,我這就把你遣送回去,把你那狗尿尿的事說給村上人聽,看你咋找媳婦!”
墊窩狗可憐巴巴地望著顧罡韜,終於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連長,是俺幹的,求你高抬貴手饒我這一回。”
顧罡韜看他吸溜著清鼻,忍住笑說:“這還像個男人,好了,這事到此為止。下次再幹瞎瞎事,你看看我的拳頭,非落在你狗日的身上不可!”
顧罡韜的話看似說給墊窩狗,實際上是說給圍了一大圈看熱鬧的民工聽的,這就叫殺一儆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