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江宏並無隨著使者返回西鍾,而是留在了城外。幾天後,他假扮宦官混入宮中,想著再見舒貴人最後一麵。不料卻讓佼婉儀的人識破,佼婉儀便把江宏捉了起來,關在毓優宮裏。以江宏性命要挾舒貴人在你茶中下藥。”
“舒貴人無計可施,又不敢告訴帝上。隻能聽憑佼婉儀的話,紅兒就是佼婉儀安排給舒貴人的‘幫手’,隻為了讓整件事看起來天衣無縫。“
“後來的東窗事發,舒貴人被暫時拘禁起來。她們便偷偷殺了舒貴人,讓眾人以為她是畏罪自縊。”
悅妃說得累了,執起青花花卉靈芝紋茶盅慢慢喝著茶。顏婉容明白她說的就是真相,但仍裝作不為所動,道:“悅妃口才真好。”
悅妃柔和一笑,不氣不惱:“妹妹不信很正常,不過我早說過我有人證讓妹妹信服。”
她揚手拍掌,過了一會兒自東暖閣的水晶珠簾後緩緩走出一個男人,身形佝僂猥瑣,目光呆笨死滯。
顏婉容一怔,隨即起身走到哪男子身邊,試探地問了一句:“江宏?”
江宏張開嘴巴咿咿呀呀就是說不出一個字來,顏婉容把目光轉向悅妃,悅妃輕描淡寫:“她們給他灌了啞藥。”
顏婉容抽了一口冷氣,真是狠。狠到超過了她的想象,可是她們連未出生的孩子都能痛下毒手,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悅妃道:“東暖閣備有筆墨紙硯,江宏會讓你清楚一切的。”
顏婉容隨江宏入了暖閣,陳設簡單,一張紅杉木大桌上果真如悅妃所言文房四寶已張羅齊全。
江宏執筆揮墨,顏婉容在一旁緊緊看著,一個一個的字,一句一句的事實。嗬,與悅妃所說的相差無幾。白紙黑字,滿滿殘酷的陰毒心思,她的孩子,就是被這樣一步步算計掉的!
顏婉容有些激動,雙手扶住桌沿,後宮,比她以為的還要黑暗,更加灰敗,一個肮髒的,凶險無比的虎尾春冰之地。可是她逃不了,這就是宿命。
不知過了多久,江宏寫了一整頁宣紙,擱下筆望向漸漸恢複了平靜的顏婉容。她明白他一定是要問舒貴人的下落,猶豫了一會兒方咬著唇道:“她,騎鯨而去了。”
江宏嗚咽有聲,連連後退,然後突然超過顏婉容直直向外奔去。待顏婉容反應過來,忙追出去,暖閣外殿門已打開。江宏衝出了順昭殿,顏婉容一路緊跟,欲跨出殿門之時,手卻突然被人一把抓住,她回頭一看,正是悅妃。
悅妃道:“妹妹不用追了,江宏是一定要死的。宮中私藏外人,更何況還是男子,被人知道罪名不小。如今你已知真相,留著他也沒什麼用了。”
顏婉容心頭又是一涼,但這裏不是她的地盤,她做不了主。隻能眼睜睜看著林芙和江宏因為她而死。可是她怪不得悅妃,這偌大的後宮裏誰不是為自己而活?
悅妃閑閑道:“回去罷,我還有好些話要同妹妹講。”
內殿裏一切照常,茶早就冷透,顏婉容也顧不上那麼多,隻管一口氣灌下。
悅妃喚了宮人遞茶呈水,隔了一會兒有個小官進來稟告:“娘娘,那個男人投井了。”
“嗯。”悅妃道:“好好葬了,切記行事低調。”
“諾。”那小官不由得多看了顏婉容兩眼,領命而去。
悅妃見顏婉容喝了茶人鎮定許多方才開口:“還有一件事忘了說。聽聞那日太後賞給棠貴人糕點時,宣妃也在場。”
顏婉容道:“可是棠貴人未曾告訴過我。”
悅妃一語點醒:“經此一事你的心裏多少對她存有疑慮。若她向你提起此事,便像是在為自己開脫了,所以她寧可什麼都不說,也不要加深你心底的懷疑。”
顏婉容心中暗暗歎服,能爬到高位果然不是沒有原因。否則王府那麼多侍女,何故隻出了一個悅妃?
悅妃道:“禦醫說過芙蓉脆卷裏混入的是上好的紅花,宮裏的女人又避忌紅花的藥效,所以不會有幾個人有。”
點到為止,彼此都是聰明人,再說下去便是贅言了。
悅妃忽然款款起身走到窗邊,窗外種了幾株灑紅朱砂梅,枝椏嶙峋,瘦影可憐。她徒手折下一枝,遙遙扔給顏婉容,道:“妹妹聞著味道可還熟悉?”
顏婉容接住那枝紅梅,低頭一嗅,再熟悉不過的香氣,分明與她宮中所種的那些梅樹味道一致。
顏婉容望著站在窗邊的悅妃,那個傳說體自能香,捉摸不透的嫵媚女子。一時間猜不透她的真實意圖。
悅妃笑了起來:“極之熟識,是不是?妹妹宮裏發生鬧鬼的事後春貴人也說自己見了不幹淨的東西。一開始我以為她是為了吸引帝上注意才這麼說的,可是轉念一想爭寵也不必硬把這種不詳的事情上扯。所以我開始留心環佩軒。”
“終於有一天,我發現了蹊蹺。”
顏婉容屛住呼吸,靜靜待她說下去。
“宮中嬪妃多愛花草,花塢司為了延長花期,每日會另外給各宮送肥水澆灌花卉。送去環佩軒的肥水裏被摻入了一種能令人精神恍惚,深思不定的藥粉。溶在水中澆於花樹,蒸發後被人吸收,猶親口服食。
“春貴人那段日子裏與妹妹很是交好,常在妹妹宮裏走動逗留。而且鬧鬼一事傳得紛紛揚揚,幾個宮人更是描繪得有聲有色。我猜正是這個緣故,春貴人才在宮裏撞鬼。”
她最後轉過身來,嬌媚的笑意裏透著陰冷:“妹妹猜是哪位在肥水裏動的手腳?”
顏婉容感覺自己牙齒有些抖,擠出來的兩個字也有些走音:“是誰?”
“憶婉儀。”
“那位自燃的帝太妃與太後是宿敵,所以有了鬧鬼一事,就算妹妹的帝子能順利誕下,也得不到上麵人的喜愛。況且這個傳言,最初也是從憶婉儀宮中傳出來的。”
先是宣妃,後是佼婉儀,再是憶婉儀,就為了她這一個孩子,多少人費盡心思,絞盡腦汁,真是幸苦她們了!
“乙之砒霜,甲之蜜糖。妹妹的孩子固然是掌中寶,卻未必不是她人的眼中釘。
顏婉容追問:“具體是怎麼一回事?”她要知道得越多越好,這樣所有的仇恨才可以牢牢記住。
“憶婉儀宮中有一個叫吳小官的,有個哥哥就在花塢司當差。兄弟二人,都是為憶婉儀辦事的。”
“此計最厲害的一點就在於肥水蒸發後不會留下任何痕跡,所以一直無人發覺。”
顏婉容深深吸氣,道:“謝謝姐姐告訴我這些。”
悅妃道:“在宮裏連帝上都不敢對哪個妃子表現得太過寵愛。妹妹的喜好厭惡又怎能表露出來呢?豈不是給人現成的把柄或軟肋麼?”
是,是她蠢,蠢到這樣被人精心夾攻算計還懵然未覺。顏婉容到底年輕,忍不住一顆淚溢出了眼眶。
悅妃一見,輕聲道:“妹妹的淚,留到複仇勝利的那一天再落也不遲。”
顏婉容拭去了淚,定了定方道:“前些天佼婉儀到我宮裏來,對我道姐姐才是指使舒貴人下藥的幕後黑手,還拉了舒貴人生前的宮女來做證。”
悅妃知顏婉容現在必當恨毒了佼婉儀,因此倒也不怕把話說得直白:“人生在世,總要遇到幾個賤人婊子。真正可怕的,是那些看似想要扶你一把,卻暗中伺機欲把你推向深淵的手。”
顏婉容道:“嬪妾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