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卷 宸靖(1 / 3)

一路安靜,隻聽得碧羽明雀車車輪滾動轆轆的聲音。顏婉容掀了簾子往外望去,采耀鸞綾,影遮雉扇,白旄黃銊,天子鹵薄,一派天家尊貴。因著帝上出行,車駕所到之處要清道,稱為出警入蹕。所以一路下來看不到幾個平民,隻有阡陌相交的農家田地,還有一翠蓋過一蔭的綠色。帶來自由自在的,野性開放的氣息。

夕陽西下,晚霞鋪開半壁的潑紫流金,銷銀揚粉,變換出流動不定的美感。帝上的九龍皇宏車和帝後的七鳳彩寶車引領著令世人豔羨不已的無上富貴,一路浩浩蕩蕩地往行宮而去。

所有人的住所是一早便安排妥當的:顏婉容住絳蕙所,與棠貴人的泌綠軒離得不遠;春貴人則宿在了收露園。至於其他人還是住在了去年的老地方。

雖然一路舟車勞頓奔波幸苦,顏婉容還是四下打量了一番宸靖行宮:有帝家的豪氣又處處顯露著江南一帶園林的秀麗精致。確實是個極好的所在。

當天的第一夜,帝上宿在了天下一同,沒有傳召任何妃嬪侍寢。雖然朝廷上的事有大臣輔佐料理,但帝上還是少不了日日親自批折子。所以四五天後才開始翻綠頭牌:悅妃的,憶婉儀的,顏婉容的,婼昭容的……

這一天,顏婉容早早熱得醒過來了,寢衣不用說一徑是汗津津的,凉簟摸上去使人發膩。銅盤裏的冰雕化成了水,沒有絲毫寒氣。顏婉容望向窗外,天還沒有大亮就已這般熱。

她令人備水更衣沐浴,洗澡的水是白眉雪山上的雪融化了之後引入行宮的,格外沁爽清肌。

換上光滑的鮫綃軟羅紗衣,如雲長發全綰到後頭,用鎏金鴛鴦歡好篦梳插得緊緊的,露出一張小巧的臉。額前留下幾縷碎發,更覺清新可人。

顏婉容對鏡看了幾遍,還是覺著太素了。她知道年老了的女人有時候也是喜歡年輕貌美的女孩子眾星拱月般圍在身邊的。便用絲線將粉色的芍藥串起來,環繞在發髻周邊。

收拾妥當,便往太後的慈安殿而去。

到了慈安殿通報後柳兮迎出來道:“太後剛醒,怕是要小主好等。”

顏婉容道:“這是應當的。這向天氣炎熱,太後的飲食起居可還好?”

柳兮含笑:“有勞小主掛心了,太後一切都好。”

顏婉容亦笑:“那本宮便放心了。”

柳兮退下。不多時有小宮女呈上茶來。顏婉容便慢慢喝著茶打量起這裏。家具一應是紅木與紫檀,多用煙灰與湖綠的軟幔懸掛。牆上一幅《早春圖》畫中水氣浮騰,新葉萌發,春水湯暢,輕霧薄籠,用朦朧迷冥的淡淡墨色暈染出春意歡曉的氣氛。

案幾上一個郎窯紅觀音瓶幾乎是整間屋子的亮色,可是那樣沉穩的紅,並不在這盛暑天氣裏叫人煩悶。這裏的布局擺設讓人覺得心靜氣清,像是身處濃翠深深,曲徑通幽的禪房。

殿中無人,四下靜悄悄的,風揚起層層簾幔,如湖水輕漾。窗外幾聲鳥啼刺破黎明前的寂靜,天光一點一點發作了起來。

顏婉容有種很奇異的感覺,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那段經常深夜枯坐的日子,明明隻是寅時,她會覺得已是破曉。這種日夜顛倒,時光倒退的錯覺,她時常會有。

她等了約莫一刻鍾方聽得腳步聲傳來。水晶簾後款款走出一位簡衣素服的婦人,梳高髻,不用金貴飾物自有貴氣壓人。一張微圓的臉寶相端莊,細長的眼睛看似平淡無奇,卻華威銳利之至。

顏婉容忙起身行禮道:“嬪妾沈氏見過太後,太後福壽金安。”

太後由三四個宮人簇擁著上了座,也不發話,隻隨手接過柳兮遞來的茶慢慢喝著,全然不當有人在她跟前跪著。

顏婉容嗅著桂圓、枸杞、紅棗和蜂蜜的甜香,頭低得更深,禮儀也越加恭敬。隔了一會兒方聽得太後輕輕道:“平身,賜座。”

顏婉容側著麵對太後坐下了,隻是一雙眼睛隻敢盯著榻上一個黑白玉俏色雕壽眉無極紋插屏,不敢與太後直視,而且也還不是時候。

太後忽道:“婉容的身子可是大好了?”

顏婉容答道:“勞煩太後掛心,嬪妾已無大礙。”

太後擱下了米色釉粉彩花卉紋茶盅,道:“你的事哀家也聽說了。本來你和林氏一同服侍帝上,便應當和和氣氣的。你得寵不久便有孕在身,有人眼紅妒忌也很正常,隻是痛下毒手謀害帝嗣便不能原諒了。好在林氏已死,你和帝上都還年輕,且你也沒被傷了根本,腳下的路,還長著。”

這一番話連勸帶慰,令顏婉容不禁心下觸動,道:“嬪妾初有孕時太後曾賞賚頗豐,嬪妾心中感激卻因行動不便不能親自謝恩。今日又得太後出言寬慰,嬪妾,嬪妾甚是……。”她言念及此已帶哽咽,太後看著歎了一口氣。

半晌,太後見顏婉容眼眶的紅圈已褪去,方道:“哀家從前也失去過一個孩子,你的喪子之痛哀家全都明白。這麼多年了,哀家想起來心裏仍然覺得隱隱作痛。隻是你身處後宮,首要職責是服侍帝上,為帝家開枝散葉。切不可一味沉溺過去,冷落帝上。

顏婉容忙道:“太後教導的是,嬪妾明白。“

太後徐徐道:“明白就好啊,隻是明白得過了頭也不是什麼好事。”言畢向柳兮道:“這香不好,去換了綠油伽南來。”

顏婉容知道送春會的事必有人告訴了太後,便岔開話題道:“這是‘鶯歌綠’罷,味道真是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