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貴人道:“知道了。”
她披上一件家常寢衣便出去了,長發微亂,卻給她平添了一份迷離如霧的美感。見到顏婉容,她行禮道:“嬪妾見過婉容。”
顏婉容起身親自將她扶起:“妹妹平身。”
入了座,棠貴人照例吩咐未綰上茶,顏婉容卻忙道:“我帶了些好茶,妹妹不妨試試。”言畢錦歌已取出茶罐遞給了未綰,棠貴人道:“姐姐客氣了。”
顏婉容笑道:“我想這妹妹久不當寵,怕是入宮後就沒有喝過這樣的好茶。所以才與妹妹分享。”
她這話極為直接,棠貴人涵養再好也變了臉色,忍了忍方道:“姐姐待我真是好。”
顏婉容神色冷淡,似沒意識到自己在講什麼:“別人待自己再好也比不過自己愛自己來得實在。”她眼風左右掃蕩,棠貴人明白,遣開了下人,屋子裏隻剩下她們二人及貼身侍女。
顏婉容忽然轉了話鋒道:“那日太後賞你芙蓉脆卷的時候宣妃也在場。你為什麼不把此事告訴我?”
棠貴人道:“你都知道了?”
顏婉容點頭:“你我關係雖不算親密,但我信你是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來陷害我的。”
棠貴人呼出一口長氣:“你肯信我就好。”
顏婉容掃視了一番屋子裏的陳設,空空蕩蕩,幾乎不像個貴人住的地兒。她停了停方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避寵,否則以你條件,隻會比我更得寵。”
她自顧說下去:“從前我一直是嫉妒你的,你家世比我好,容貌勝於我,舞藝才學皆出於我之上。我一直以為入宮後我會被壓在你光芒之下不得翻身。可是沒有想到,會是今天這樣。”
棠貴人知顏婉容素來心高氣傲,要她承認妒忌自己可知是何等不易的事,便道:“‘世路風霜,吾人煉心之境也。世情冷暖,吾人忍性之地也。’這段日子,你變了很多。”
顏婉容搖頭:“在我未出閨閣之前,我以為後宮的女人隻是愛耍小性子愛拈酸吃醋,血肉橫飛的爭鬥隻是古書裏的驚悚。憑我才智,必可護得自身周全。可是走出來後我才明白很多東西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以為那樣的,世界也不隻是我當初設想的樣子。不是世界改變了我,而是我看見了世界,世界也讓我看清了自己。”
她忽地轉口道:“你知道麼?其實林芙並非陷害我的人。”
棠貴人揚起羽睫,眸中疑惑畢現,顏婉容低頭遣詞造句,隱去了悅妃那一節,隻揀重點和願意讓棠貴人知道的說了。
陽光落在棠貴人白皙的脖子上,泛起朦朧的光暈,像潑了一層牛乳,令人不由得想去嗅一嗅,噌一蹭。窗外傳來玫瑰的甜香,伴著蟬此起彼伏的鳴叫,反而隻覺清靜。夏天原也有這般恬淡的時刻。
棠貴人聽罷長歎一聲:“‘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兩個人能夠白頭偕老,很多時候靠的不是真愛,而是上天的一點成全。”
顏婉容道:“‘願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屬’,實不過是古人的一點癡心妄想。”
棠貴人觸動了心腸,倒也願意傾襟而談:“我長姐是西鍾的淳妃,我自幼見她在後宮浮沉,勾心鬥角,互相傾軋。我之所以不願承寵,就是怕落得和我長姐一樣的結局。”
顏婉容搖頭:“你不承寵還有人要來害你。可見在這後宮裏爭不爭結果都是相同的。難道你真的要一退再退,任人宰割?怕是最沒用的,一怕一生就全輸了。”
棠貴人並不言語,隻款款喝著一盅“安棻寂杞”,半晌方道:“是了。”
顏婉容見她態度軟和,便進入正題:“我今日來,是有一事要你幫忙。”
棠貴人一笑:“我既是拿了吃了你的,自然手軟嘴軟。有什麼話隻管說罷。”
顏婉容一指桌子上一堆東西,道:“宮中最好說話的就是佼婉儀了。你把這些禮物送給佼婉儀,薇昭容和婼昭容,以後在宮裏的路會好走些。”
她特地拿過一個桃花心木匣子,取出裏頭四隻耳墜朝著棠貴人道:“這兩對墜子是帝上私下賞的,未曾記檔。你送給佼婉儀,必能討她歡心。”
外麵的天光忽然暗了下去,顏婉容手中的墜子卻反而亮了起來,仿佛黑暗中有人點燃了火把。棠貴人隻見墜子碧光熒熒,像一泓深邃的冷泉,泉水中央是燦然的粟黃色羊脂玉,質地細膩,水頭極足。一看便知是頂好的貨色。
果然,顏婉容又道:“說來也奇,從前有人在深山老林裏挖到這塊原石,天生就是最好的羊脂玉和藍寶石長到了一起。此人把原石上貢給了朝廷,帝上命人製了四隻墜子,因我當時有孕,才賞賜於我。”
棠貴人盯著墜子看了好一會兒方哂笑道:“我豈止幫了你的忙,簡直替你複了一半的仇。借刀殺人二桃三士,好一出連環計,這些日子你倒是心計見長。”
顏婉容並不意外,仍笑一笑道:“雕蟲小技,瞞不過妹妹法眼。”
棠貴人接著點破:“兩對墜子送給三個人,無論怎樣安排分配都一定會引起其中至少一人的不滿,且耳墜也沒有拆出來佩戴的理。的確好計謀。”
顏婉容見棠貴人並無推辭之色,便起身道:“都叫妹妹看破了還有什麼意思呢?本宮先告辭了。”然而走到門邊,她還不忘回頭一笑:“坐等妹妹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