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老人與海(2)(1 / 3)

通常他隻要一聞到陸地上刮來的風就會醒來,然後穿上衣裳去叫醒那孩子。然而今夜這股氣息似乎來得有點早,他在夢中知道時間還早,就讓他的夢繼續了,他夢見了海麵上升起了群島的白色頂峰,隨後又夢見了加那利群島的各個港灣和錨泊地。

他的夢裏不再出現風暴和婦女們,也不再有偉大的事件,不再有大魚,不再有打架,不再有角力,甚至他的夢裏都不再有他的妻子。他的夢裏如今隻會出現一些地方或是海灘上的獅子。它們在暮色中就像小貓一般嬉耍著,他愛它們,如同愛這孩子一樣。但他從沒夢見過這孩子。他就這麼醒過來了,看一眼敞開的門外邊的月亮,把長褲攤開穿上。他在窩棚外撒了尿,然後順著大路走去叫醒那男孩。清晨的涼氣凍得他直哆嗉。但他知道哆嗉一陣後會感到暖和的,而且過不了多久他就該出海了。

那男孩住的那所房子的門沒有上鎖,他直接推開了門,光著腳悄悄走進去。男孩躺在外間的一張帆布床上還熟睡著,老人襯著外麵射進來的殘月的光線,清楚地看見他。他輕輕握住那男孩的一隻腳,直到把那孩子給弄醒了,轉過臉來望著他。老人點點頭,男孩從床邊的椅子上拿起他的長褲,坐在床沿上穿褲子。老人走出門去,男孩跟在他的身後。看他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老人伸出胳臂摟住他的肩膀說:“真是對不起。”

“哪裏!”男孩說,“男子漢就該是這樣。”他們順著大路朝老人的窩棚走去,一路上,隱約看見黑暗中有些光著腳的男人扛著船上的桅杆在走動。

他們走進老人的窩棚,男孩拿起裝在籃子裏的釣索卷兒,還有漁叉和漁鉤,老人把繞著帆的桅杆扛在肩上。

“想喝咖啡嗎?”男孩問。

“我們先把捕魚的家什放在船裏,然後去喝一點吧。”

有一家清早就營業的小吃館,那是專門賣東西給漁夫吃的,他們喝著盛在煉乳聽裏的咖啡。

“你睡得怎麼樣,老大爺?”男孩問。他現在巳經清醒過來了,盡管要他完全沒有睡意還不大容易。

“睡得很好,馬諾林,”老人說,“我感到今天挺有把握的。”

“我也一樣,”男孩說,“現在我該把咱倆用的沙丁魚拿來了,還有專門為你準備的新鮮魚餌。我現在的那條船,總是船主自己去拿家什,他從來不讓別人幫他。”

“我和他可不一樣,”老人說,“你還隻有五歲時我就讓你幫忙拿東西來著。”

“我記得,”男孩說,“我很快就回來。再來杯咖啡吧。在這兒咱們可以記賬。”

他走了,光著腳在一條用珊瑚石鋪的走道上向存放魚餌的冷藏庫走去。

老人悠閑地喝著咖啡。這是他今天一天僅有的飲食,他知道應該把它喝了。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吃飯對他來說是一種負擔,他巳經開始厭煩了,因此他從來不帶吃的東西。他每天都會在小船的船頭上放一瓶水,一整天隻需要這個就夠了。

男孩帶著沙丁魚和兩份包在報紙裏的魚餌回來了,然後他們就沿著條小徑走向小船,還能感覺到腳下的沙地裏嵌著鵝卵石,他們解開小船,讓它溜進水裏。

“祝你好運啊,老大爺。”

“也祝你好運。”老人說。他把槳上的繩圈套在了槳座的釘子上,然後身子朝前傾,這樣可以抵消槳片在水中所遇到的阻力,在黑暗中動手劃出港去了。別的海灘上也有些出海的船,老人聽到了他們的槳落水和劃動的聲音,盡管此刻的月亮巳經下山了,但他還是看不清他們。

偶爾能聽到別的船上人說話的聲音。但是除了槳聲外,大多數船都寂靜無聲。它們一出港口就各奔東西,每一條都駛向心中那個能釣到大魚的地方。老人知道自己要駛向遠方,所以把陸地的氣息拋在腦後,劃進了清晨海洋裏的那一縷清新氣息中。他劃過海裏的某一片水域時,看見了果囊馬尾藻閃出的磷光,漁夫們都管這片水域叫‘大井’因為那兒的水非常深,能突然達到七百英裏,海流衝擊在海底深淵的峭壁上,各種魚兒都聚集在它所激起的漩渦中。在那深不可測的洞裏卻還聚集著海蝦和作魚餌用的小魚,有時還有成群的柔魚,夜裏,它們就會浮到緊靠海麵的地方,而它們也就變成了所有在那遊轉的魚類的食物。

在黑暗中老人感覺到早晨的來臨,他劃著劃著,聽見有飛魚出水的顫抖聲,還有在黑暗的夜空中它們淩空飛翔時挺直的翅膀所發出的噝噝聲。他非常喜愛飛魚,在海洋裏它們是他的主要朋友。他替鳥兒傷心,特別是那些嬌弱的黑色小燕鷗,它們總是在飛翔,在覓食,但幾乎從沒看到它們找到過,於是他想,鳥兒的生活過得還不如我們,除了那些生猛的和強有力的大鳥。既然海洋是這樣的殘忍,像海燕這樣的鳥兒,為什麼生來就該如此的纖巧和柔弱?海洋應該是仁慈而美麗的。然而她能變得這樣的殘忍,卻又來得這樣突然,鳥兒們從空中落下覓食,發出細微的哀鳴,卻生來就柔弱得不適宜在海上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