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永別了,武器(10)(1 / 3)

“那就不要吵架,不要給她惹出事來。”

“我不會的。”

“但是你還得當心,我不想讓她在戰爭時期,生個私生子。”

“你是個好姑娘,弗基。”

“哪裏,你用不著奉承我。你的腿覺得怎麼樣?”

“很好。”

“頭呢?”她用手指摸摸我的頭頂。頭頂敏感得就像是睡著時人的腳一樣。

“它從來沒怎麼讓我難受過。”我說。

“頭上有這樣一個腫塊,可能把你弄得神經錯亂了。從來不覺得疼嗎?”

“不覺得。”

“年輕人,你的運氣還真好,信寫好了沒有?我要下樓去啦。”“就在這兒。”我說。

“你應當勸她不要再上夜班了,她越來越疲倦了。”

“好的,我跟她說。”

“我本想替她,但是她不肯。別的人都巴不得讓她值夜班,你該讓她稍微休息休息才是。”

“好的。”

“範坎本女士說起你天天上午睡覺。”

“她就會說這種話。”

“你最好讓她暫時先別上夜班了。”

“我也說過。”

“你才沒有。不過,要是你能說,我會很尊敬你的。”

“我巳經決定讓她不再值夜班了。”

“我不相信。”她揣著字條走出去。我按鈴,過了一會兒蓋琪小姐進來了。

“什麼事?”

“我隻想找你談談。你看,是不是不應該總讓巴萊克小姐上夜班啊,她那模樣,十分疲乏。為什麼老是她上夜班?”

蓋琪小姐眼睜睜地望著我。

“我是你們的朋友,”她說,“你用不著對我打官腔。”

“你這是什麼意思?”

“別裝傻啦,你就是因為這個把我叫來的?”

“來杯味美思好嗎?”

“好的,喝完我就得走了。”她從鏡櫥裏取出酒瓶和一隻杯子。

“你用杯子喝,”我說,“我就拿瓶子喝。”

“這杯敬你。”蓋琪小姐說。

“範坎本女士還說什麼我上午睡到很晚才醒?”

“她不過是嘮叨一番,她讓我們把你當作特權病人。”

“見她的鬼。”

“她人倒不見得惡劣,”蓋琪小姐說,“隻是又老又怪,一直不喜歡你。”

“是的。”

“嗯,我倒是喜歡你的,而且我是你的朋友。不要忘記這一點。”“你待我太好了。”

“那也不見得,我知道你心裏想的是誰,不過我還是你的朋友。你的腿覺得怎麼樣?”

“挺好的。”

“我去拿一點冷礦泉水來灑一灑,腿在石膏底下一定很癢,天還這麼熱。”

“你真好。”

“很癢嗎?”

“不,還好。”

“我來把那些沙袋擺好,”她彎下身來,“我是你的朋友。”

“我一直都知道。”

“不見得吧,但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凱瑟琳?巴克萊停做了三個夜班,到第四夜她又回來了。當時的心情,就好比是各自作了長期旅行後的重逢。

那年夏天我們過得幸福快樂。等我可以下床走動的時候,我們就在公園裏坐馬車玩。我還記得那馬車、慢慢走著的馬和前麵高高的車座上那個車夫的背影,他頭上戴的那頂高帽子閃著光,還有坐在我身邊的凱瑟琳?巴克萊。要是我們不經意間相互碰到了手,哪怕隻是我的手的邊沿碰上她的,都會興奮起來。後來我就能依靠拐杖走路了,我們就會經常到宓妃或意大利大飯店去,坐在屋外拱廊上吃飯。侍者們進進出出,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鋪台布的桌子上點著蠟燭,上麵還罩著罩子。後來我還是覺得去意大利大飯店比較好,那兒的領班喬治經常給我們留一張桌子。喬治是個好領班,我們總是讓他去點菜,自己則觀看來往的人們,望望黃昏裏的大拱廊,或者靜靜地看著對方。我們喝冰在桶裏的不加甜味的卡普裏白葡萄酒。我們也試過許多別的酒,例如飛來莎、巴勃拉和甜的白葡萄酒。因為戰事關係,飯店裏巳經不專門雇傭管酒的侍者,我一要飛來莎這類的酒,喬治就會怪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們想想看,目前隻要有點草莓味的東西,便把它釀起酒來啦。”他說。

“為什麼不呢?”凱瑟琳問,“這酒的名字聽起來還挺好聽的。”

“你要是想嚐嚐的話,小姐,就試試吧,”喬治說,“我給中尉另外拿一小瓶法國瑪穀葡萄酒來。”

“我也試試飛來莎吧,喬治。”

“先生,這我可不敢推薦。這種酒連草莓味都沒有啊。”

“那也不一定,”凱瑟琳說,“倘若有草莓味當然最好。”

“我去拿來,”喬治說,“等小姐試了以後我再拿走。”

那酒的確不能算是酒。正如他所說的,連草莓味都沒有。最後我們還是喝的卡普裏。有天晚上,我沒帶夠錢,喬治還借給我一百裏拉。“沒關係,中尉,”他說,“我能理解,一個人手頭不方便總是難免的。倘若先生或者小姐有需要,盡管說一聲就是了。”

飯後我們穿過拱廊散步,在一個賣三明治的小攤前停下來,買了火腿生菜三明治和鰒魚三明治,後者是用很細的塗過糖的褐色麵包卷做成,隻有人的手指那麼長。這些是為我們夜裏肚子餓時準備的。走出拱廊,我們在大教堂前雇了部敞篷馬車回醫院。到了醫院門口,看門人出來幫我拄起拐杖。我付了車錢,一起坐電梯上樓。凱瑟琳到了護士住的那一層樓,先出去了,我繼續上升,拄著拐杖穿過走廊,走進自己的房間。有時候我脫下衣服上床,有時候坐在外邊陽台上,把受傷的腿擱在另外一張椅子上,邊看著燕子盤旋在屋頂上,邊等待著凱瑟琳。她在上樓之前,總得先料理好身邊的事兒,我拄著拐杖陪她在走廊上走,幫她拿盆子,在每間病房門外等,或者跟她一同走進去一一那要看病人是否是我們的朋友,一直等到她做完工作以後,我們才在我房間外的陽台上坐坐。過後我上床去,她則等到病人都睡著了,不會再有人喊她,才走進來。我喜歡解開她的頭發,她坐在床上,一動不動,除了偶爾突然低下頭來吻我。我把她的發針一根根取下來,放在被單上,她的頭發就散開來,我定睛看著她,她就坐在那裏,等到最後兩根發針取了下來,頭發就全都垂下來了,她的頭一低,於是我們倆都在頭發中,那感覺就好比是在帳幕裏或者在一道瀑布的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