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巳經在河水裏衝洗幹淨了,任何義務責任也一同洗淨了。其實在憲兵抓我衣領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有什麼責任了。其實我並不注重什麼外在的形式,但我還是想把這身軍裝脫掉。摘下袖管上的星章,隻是為了便利起見,與榮譽無關。我並不是要反他們,隻是洗手不幹了,我希望他們萬事如意。世界上還有善良的人,勇敢的人,冷靜的人和明智的人,這些人才應該得到榮譽。但是這場戰爭巳經跟我沒有關係了,我隻希望這該死的車能早點開到美斯特列,可以吃吃東西,停止思想。我非停止不可。
皮安尼會對他們說我被槍斃了。他們會搜查死者的口袋,取走證件。他們找不到我的證件。也許他們會說我被淹死了。美國方麵還不知道會收到什麼消息。也許是:因傷及其他原因導致死亡吧。善良的主啊,我快餓死了。也不知道以前在食堂一起吃飯的那個神父現在什麼情況,還有雷那蒂。如果他們沒退得更遠的話,他也許還在波達諾涅。嗯,也許我以後就很難再見到他了。他們這些人我都看不到了,對我來說,巳經不會再有那樣的生活了。我不相信他得了梅毒,我聽說,如果及時醫治,這也算不上什麼嚴重的病。但他還是擔心得了那病。要是換做是我的話,也會發愁的。誰都會發愁的。
我生來是不會思想的。我隻會吃。我的上帝啊,我隻會吃。吃,喝,同凱瑟琳睡覺。也許就在今夜,將從此永不分離,要走就一塊兒走。而且還得趕快走。她是一定會跟著我的,這一點我相信。隻是要去哪兒,倒是件值得思考的問題。天漸漸黑了。我躺著思考要去的地方,倒是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大清早天還沒亮時,火車放慢下來,準備開進米蘭車站,我趕快跳下了車子。我跨過車軌,從一些建築物中間穿過,來到了一條街上。
有家酒店正開著,我便進去喝杯咖啡。大堂裏還有一股剛被打掃過的氣味,咖啡杯裏還擱著調羹,台子上還印著杯底留下的圓形水印。主人在吧台後邊,兩名士兵坐在一張桌子邊。我站在吧台邊喝杯咖啡,吃了一片麵包。咖啡被牛奶衝淡成灰色,我用一片麵包將上麵的浮皮撇掉。主人盯著我看。
“來杯格拉巴酒吧?”
“不了,謝謝。”
“算是我請你的。”他說,倒了一小杯,推給我。“前線怎麼樣?”“這我怎麼知道。”
“他們喝醉了。”他說,用手指著那兩名士兵。這我倒相信,他們的確是一副醉酒的模樣。
“跟我說說,”他說,“前線現在是什麼情況?”
“我是真不知道前線的事兒。”
“我剛才看見你翻牆過來的,你剛下火車。”
“前線正在大撤退。”
“報紙登的我看過了,究竟怎麼啦?是不是結束了?”
“這可說不準啊。”
他從一隻矮瓶子裏又倒了一杯格拉巴酒。“如果你有什麼不方便的,”他說,“你可以住在我這兒。”
“不,不需要。”
“倘若你真有麻煩的話,就住在我這裏吧。”
“住什麼地方呢?”
“就在這屋子裏,這裏住了許多人,隻要是遇到麻煩的,都可以住在這裏。”
“有麻煩的人很多嗎?”
“那要看是哪一種麻煩。你是南美洲人吧?”
“不是。”
“會西班牙語嗎?”
“一占占。”
他擦著酒櫃。
“現在要想出國很困難,但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並沒有這個打算。”
“你想在這兒住多久都行,時間長了,你就會了解我了。”
“我一會兒還有事兒,先把地址記下來,以後再回來。”
他搖搖頭。“聽你這麼說,是不會回來了。我倒是覺得你是真遇到什麼麻煩了。”
“我什麼麻煩都沒有,但是我也珍重朋友的地址。”
我放一張十裏拉的鈔票在櫃台上,當做喝咖啡的賬。
“陪我喝一杯格拉巴酒吧?”我說。
“這就不用了吧。”
“來一杯吧!”
他斟了兩杯酒。
“記住了,”他說,“上這兒來。別讓別人收留你,這裏是安全的。”“這我相信,我會回來的。”
“真的嗎?”
“真的。”
他突然嚴肅起來,“那我就奉勸你一句,別穿這件軍裝到處走。”
“為什麼?”
“袖管上摘掉星章的地方,人家看得清清楚楚。況且深淺色很明顯。”
我沒有吭聲。
“如果你需要證件的話,我可以幫你弄來。”
“什麼證件?”
“休假證。”
“這個我不需要,我自己有。”
“好吧,”他說,“不過要是你需要的話,可以來找我。”
“要多少錢?”
“這要看是什麼證件了,價錢肯定是劃算的。”
“我暫時還不需要。”
他聳聳肩。
“沒事了,我要走了。”我說。
我出去時,他說:“可別忘了,我是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