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雖說一點沒錯,可在實際生活中,君臣之間卻不會存在真正的友誼。韓非子就認為,君臣關係是一種利害關係,無所謂情誼問題。君主駕馭臣下的手段,靠的是高高在上的權威、嚴厲的刑罰和陰謀手段,以利益相誘惑,使臣下不得不依附於君主的權威之下。因此,臣下永遠都隻能看皇上的臉色行事做人。
中國知識分子向來看重自己的名聲,經常喜歡搞一些沽名釣譽之舉,一心想著“青史留名”,而作為一代大書法家和詩人的劉墉,卻很少有作品傳世,好像一點也不看重自己的名聲,這似乎令人費解。其實,仔細分析一下乾隆的馭臣之策,就不難明白其中所深含的大智若愚糊塗自保之道。
乾隆對臣僚好名習氣嚴加防範與誡飭。在他看來,臣僚好名既有礙於朝廷吏治,也不利於維護皇帝至高無上的權威,所以經常對那些喜歡沽名釣譽者嚴辭訓誡,甚至不惜大開殺戒。雖然乾隆曾非常嚴厲地警告陝西巡撫陳宏謀說:“嗣後倘不思痛改前非,遇事苟且掩飾,仍蹈沽名邀譽之惡習,必不能逃朕洞鑒,思再邀寬典也。”然而,好名作為士大夫的一種傳統,源遠流長,很難在短期內整飭見效。雖然雍正時嚴厲禁止“德政碑”好名之舉,但在乾隆中後期又重新出現,這就使乾隆產生了用大獄相震懾的想法,於是,尹嘉銓案隨之爆發。
乾隆四十六年(公元1781年)三月,乾隆在巡幸五台山回京的途中,駐蹕保定。退休在家的原大理寺卿尹嘉銓趁機遞折請求為他的父親尹會一請諡,同時請皇帝準許尹會一從祀文廟。當時,尹嘉銓怎麼也沒有想到,此舉竟然給他帶來了殺身之禍。
尹會一到底何許人也,他的兒子給他請的什麼諡呢?原來,尹會一為直隸博野縣人,乾隆初年曾出任河南巡撫,官聲尚好。他是有名的道學先生,寫過不少論述天理性命的著作,尤以純孝而著稱。做官時凡是有善政,皆歸美於其母;回鄉定居,搞一些設義倉、置義田、興義學之類的慈善事業,也要說是母親的授意。尹會一的母親去世的時候,他已經五十多歲了,仍然頭枕土塊,躺在光席上睡覺,嚴格遵守所謂“寢苫枕塊”的居喪古禮,人們非常感動。這個老夫子平日最敬佩的是康熙朝的湯斌,認為他不愧為本朝道學第一人,由於對湯斌的仰慕,尹會一在河南巡撫任上時,曾奏請湯斌從祀文廟,雖然沒有得到朝廷的獲準,但卻抬高了他的身價,當時人都認為他與康熙朝三位講道學的名臣——陸隴其、湯斌和張伯行不相上下,甚至有好事者竟然模仿孔子的弟子顏回、曾參、子思,孟軻的“四子”之稱,把陸、湯、張、尹合稱為本朝“四子”。
尹嘉銓從小生活在這樣一個道學家父親身邊,耳濡目染也成了一個道學先生,長大後步入仕途,更以承接道統為己任,得意時甚至宣稱自己是孟子後身,直接孔子真傳。尹嘉銓出身舉人,先後作過山東、山西、甘肅等省的司、道等官,後來遷升為為大理寺卿,官正三品,居九卿之列。但時間不度,即以年老回歸故裏。尹嘉栓在仕途中沒有發展,恰恰在於他總是不忘大講其道學,有悖“聖意”。誰知這個迂夫子退休還鄉後還是沒搞明白,仍然一味醉心於做個道學家。
三月十八日乾隆先看了尹嘉銓的第一件奏折:“家父生前孝行感人,曾蒙皇上賜詩誇獎,現已故去三十餘年,請照乾隆元年特諡陸隴其‘清獻’二字之例,按禦製詩內字樣,也賜家父一諡。”尹嘉銓的意思很明顯:為父請諡,成則博孝子之名,即使不準,也不會因此而獲罪。這點私心豈能瞞得過乾隆,他平素對道學先生的好名就頗不以為然,至於對那些“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假道學更是嗤之以鼻。再說,尹嘉銓這個人乾隆早就領教過了,早在他當山東藩司時就曾當麵討賞過孔雀花翎,說沒有翎子無臉回家見妻子。乾隆當時就對此人十分厭惡,到底也沒賞給他孔雀翎。乾隆心想:大臣死後是否賜諡,賜什麼字為諡,是一件十分鄭重的大事,因為它關乎死去大臣一生應作何評價,因此應由內閣議定撰擬,皇帝親自圈定。如今尹嘉銓為博取孝名而請諡,那還成何政體?想到這裏,乾隆提起朱筆在尹嘉銓奏折折尾批諭:“諡乃國家定典,豈可妄求?此奏本當交部治罪,念汝為父私情,姑免之。若再不安分家居,汝罪不可逭矣!”
沒想到尹嘉銓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又上了一折!這個折子先從本朝陸隴其一人從祀文廟說起,然後引出家父生前曾有湯斌亦應從祀的心願,到結尾才點明,不僅湯斌,而且範文程、李光地、顧八代、張伯行等人也都在湯斌之亞,還有家父尹會一,也統統應請準一並從祀孔廟。這一下就惹惱了乾隆,他憤怒地在折子上批道:“竟大肆狂吠,不可恕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