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乾隆即召見軍機大臣等,將經朱批的尹嘉銓的兩個折子給他們看,同時作了如下的指示:立即革去尹嘉銓頂戴,鎖拿解京,交刑部治罪,查抄其博野原籍貲財,以及在北京家產。另外,乾隆還特別交代:查抄時資產物件尚在其次,如有狂妄字跡、詩冊及書信等務須留心搜檢,據實奏出。
乾隆從曆史經驗中知道,講學之風一開,最終必然會危及帝王的統治。宋儒明儒聚徒講學,好發議論,議論不同則分成派別門戶,門戶之爭則朝臣朋分角立,朋黨互相水火,黨同伐異,則不以皇帝的是非為是非,結果小則紊亂朝政,大則傾覆宗社。由此,乾隆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古來以講學為名,致開朋黨之漸。”於是,乾隆自即位初期就特別注重打擊朋黨,壓抑講學之風。他曾訓誡大小臣工、讀書士子對道學隻要埋頭潛修、躬行實踐就行了。所以當時誰要以道學先生自居,大講其仁義道德、修身養性,輕則受到社會輿論的譏諷,重則招致禍殃。就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尹嘉銓卻出人意外地冒了出來,自己講學倒還罷了,又不知深淺地奏請皇帝尊崇一大堆不倫不類的道學名臣,重新煽起講學之風,乾隆如何能不震怒?
秉承乾隆的諭旨,負責查閱書籍的翰林們從尹嘉銓所著各書中,除了簽出“狂妄字跡”一百三十一處。還另外找出尹嘉銓狂“妄”之處。原來,尹嘉銓自號“古稀老人”。“古媳二字典出杜詩“人生七十古來媳,並不是帝王的專利,但不巧的是,乾隆也恰好正逢七旬大壽,自稱“古稀天子”,又寫了《古稀說》頒示天下,這就把“古媳給壟斷了。誰知年逾七十的尹嘉銓不知眉高眼低,也以“古媳為號,結果就被斥為“妄”。
乾隆四十六年四月十七日,大學士、九卿等在反複審訊後,將尹嘉銓照大逆律淩遲處死,親屬照律緣坐。理由是他“妄比大賢,托名講學,謬多著述,以圖欺世盜名,又複妄列名臣,顛倒是非,隱啟朋黨之漸,甚至妄稱‘古稀老人’,種種狂悖不法,實堪切齒。”
乾隆命加恩免其淩遲,改為絞立決,親屬一並加恩免其緣坐。同時命各省查繳銷毀尹嘉銓著述共八十二種,他在各地的碑崖石刻及拓本也一律鏟削磨毀。各省查繳尹嘉銓文字作品的工作,從乾隆四十六年三月起,直到當年十二月才基本結束。
尹嘉銓仿照南宋朱熹的《名臣言行錄》,也編了一本《名臣言行錄》,把清初以來的名臣如高士其、蔣廷錫、鄂爾泰、張廷玉、史貽直等人都羅列其中。乾隆認為,以本朝人標榜本朝人物大有問題,列入名臣的,他的子孫自然感激,不得列入者,他的子孫就會抱怨,一旦結為恩怨,門戶、朋黨之風就會複起。此外,朱子編《名臣言行錄》是在宋朝南渡衰微之時,而今國家全盛,乾綱獨斷,哪裏還有什麼“奸臣”和“名臣”?這個說法,乍聽起來頗令人費解,細細品味又不難明白乾隆的邏輯:朝廷上有奸臣擅政,自然反襯皇帝的昏庸無能,而如有名臣,也證明皇帝不很夠格,未能大權獨攬,所以還需要名臣來輔佐。
由此可見,乾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借尹嘉銓案,向所有文武大臣闡發“本朝無名臣”的思想。他說:“名臣之稱,必其勳業能安社稷方為無愧。然社稷待名臣而安之,已非國家之福。況曆觀前代,忠良屈指可數,而奸佞則接踵不絕,可見名臣之不易得矣。朕以為本朝紀綱整肅,無名臣,亦無奸臣。為什麼?因為乾綱在上,不致朝廷有名臣、奸臣,這也是國家社稷之福。”乾隆否定名臣的存在,實際上是刻意貶低臣僚在政治中的作用。
既然“本朝無名臣”,那麼臣僚求名之舉即為非法。乾隆四十九年(公元1784年),乾隆通行飭禁地方官建德政碑,離職時令百姓製造衣散脫靴等邀名之舉等也是為此。因而,出身名相之後的劉墉,晚年在乾擄本朝無名臣”的思想影響之下,變得苟安自適,無所作為。不僅牢記將盛名歸於皇上,而且也從不做那些沽名釣譽的“邀名”之舉。這也就是為什麼作為大書法家和著名詩人的劉墉,卻很少有作品傳世的真正原因之所在。當然,也不能排除劉墉被“文字獄”給嚇怕了的因素。